啊，尾巴(146)，尾巴(146)，
你这举世无双的智鼠之尾，
你的光荣是我的崇拜，
你的梦想是我的精神之帆，
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时候，
我用我幸运的手爱抚你，
我心中充满了臣服者的卑微，
我幸运的手，
获得着幸福的卑微……
列位都知道的，我以前不是患有严重的失眠症来着么？自从我雇佣了“尾巴(146)阿姨”，就再也不受失眠之苦了。就从此与安眠药拜拜了。在“尾巴(146)阿姨”的轻声吟唱和她那一双柔软的手反复爱抚之下，我每夜都能顺利地进入梦乡，一觉酣睡到天亮。
可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却不知我的美尾师身在何处，也不知我的“尾巴(146)阿姨”身在何处。想到昨夜我的司机的惨死，我不免为他们的安危担着份儿心。与他们相比，小悦对我的尾巴(146)的态度，使我一阵阵地恼火极了。人和人为什么那么不一样呢？为什么我的美尾师我的“尾巴(146)阿姨”那么崇拜我的尾巴(146)那么爱我的尾巴(146)，而小悦却无论我怎么要求她甚至威逼她，她都做不到呢？倘说重赏之下必有忠者吧，我也明明地对小悦保证过了，我要为她出资移植一条高级的尾巴(146)啊！一条高级的尾巴(146)那也是几百万啊！仅仅冲着几百万，她也应该伪装出几分对我的尾巴(146)的良好态度啊！这个小贱人！如果她在必要的时候连伪装都不会，那么即使移植了一条高级的尾巴(146)，心智方面岂不还是属于贱民么？我不是白白替她花几百万了么？
瞧她那下贱样儿！两眼瞪着我，双手犹豫着，目光中向我流露过来默默的可怜兮兮的乞求，仿佛巴望我会改变主意似的。
“握住！要不我把你从窗口扔出去！”
她两眼一闭，双手终于握住了我的尾巴(146)。同时，我的尾巴(146)感到她的双手是在多么剧烈的发抖。那显然是由于恐惧和厌恶。
“睁开眼睛！不许闭上眼睛！”
她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吻我的尾巴(146)！”
我耳畔又响起了我的“尾巴(146)阿姨”的轻声吟唱。我要看她显出“获得着幸福的卑微”的样子！几百万的高级尾巴(146)的移植费加上我的权威，难道还不足以使她感到握住我的尾巴(146)乃是她的双手的幸运，吻我的尾巴(146)乃是她的幸福么？
她疑惑地望着我，仿佛没听懂我的话。
“低下头！吻我尾巴(146)！”
我吼了起来。此前，多少有身份的男人和女人吻过我的尾巴(146)啊！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怎么就不能屈尊吻我的尾巴(146)一下？如果我的尾巴(146)这会儿是美化后了的尾巴(146)，喷了法国高级香水儿的尾巴(146)，我还不赐给她吻我尾巴(146)的殊荣呢！以她现在的身份，只配吻我没经美化造型的尾巴(146)。
她明智地俯下头去，在我的尾巴(146)上吻了一下。一种满足的快感，从我的尾巴(146)传导到我内心里。她抬起头时，我见她腮上挂着一滴泪。
我以邪恶的语调问：“你为什么落泪？感到人格被侮辱了是么？”
她连连摇头回答：“不是不是！我落泪是因为我内心太激动，我感到太幸福……”
我笑了。我想象得出自己笑得也是多么邪狞。被由衷地赞颂是愉悦的，被违心地不得已地赞颂同样是愉悦的。而且是双重的愉悦。因为此时你最能体会到你所具有的权威的意义，以及对方在你的权威的压迫之下无可奈何的屈服。
昨夜对我而言是一种“反祖体验”。我的意思是——没有尾巴(146)的我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得很古老很古老的一个我。没有尾巴(146)似乎是我的“原始阶段”。而长出了尾巴(146)以后的我才是进化了的我，文明起来了的我。我背对我的历史但又每每产生重温一下那“原始阶段”的自己的好奇。正如许多文明人在梦中变成了猿，并过着猿的生活，并从猿的生活中感受着“原始”一下的乐趣。是的，我常常陷入一种思考的迷惘——尾巴(146)究竟意味着我的进化还是退化？我所接受过的知识告诉我当然是一种退化现象，但是尾巴(146)带给我的实实在在的以前梦寐以求的名利却又使我宁肯得出这样的结论——人长出尾巴(146)不是退化现象而是毫无疑问的进化现象。我长出尾巴(146)不但是进化而且是飞跃式的进化。这样的结论与我以前所接受过的常识性知识相悻离，于是我头脑中生出强烈的反知识的思想倾向。尤其讨厌达尔文的《进化论》。实际上我已经组织了一个精英荟萃的写作班子，要求他们在二○○○年完成一篇重要的学术论文，从理论上推翻达尔文的《进化论》，从而奠定人类从无尾到有尾乃是进化现象的理论基础。金钱真是伟大的东西。只要你出得起高价，就会有人乐于按照你的意愿圆说某种你所希望产生的理论，并使之成为真理。但是我又的确常常缅怀自己没长出尾巴(146)时的日子，以及自己在那样的日子里种种没尾巴(146)的快乐。相对而言，我在白天，在礼仪场合，在郑重而又庄重的情况下，是非常需要尾巴(146)的。尾巴(146)比我的姓还重要。比我自身还重要。它是我的社会地位、形象魅力和无边权利的综合象征。而在夜晚，在和我喜欢的女性单独幽处的时候，我却更愿服“隐尾灵”隐去自己的尾巴(146)。也愿她服“隐尾灵”隐去她的尾巴(146)。那时候的我和陪伴我的女性都会有种脱壳而出的自由自在的感觉，灵与肉获得彻底解放的感觉。这一感觉很美好。但是随着夜晚的度过，白天的来临，尾巴(146)意识便会渐渐回归到我的头脑里。当尾巴(146)意识又在我的头脑里成为主宰思想，我的喜怒哀乐只能由之任之。我就又变成了尾巴(146)的尾巴(146)，尾巴(146)的奴仆。而且是忠实的奴仆。我的一切念头和一切行为又开始完完全全地受尾巴(146)的暗示受尾巴(146)的支配。正如此时此刻，我一心去掉尾巴(146)是因为它未经美化，而不是因为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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