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抽出被他握着的右手,轻轻拍在他肩上,以一种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口吻说:“小邵啊,不必太当一回事儿。既来之,则安之嘛!”
他两眼顿时就泪汪汪的了,忧郁地说:“我跟你不一样啊。你已经成家了。有老婆孩子了。长尾巴(46)就长尾巴(46)。不至于因为长尾巴(46)影响什么。可我还没结婚呀!真不知该不该瞒她……”
我知道他说的“她”,乃是省里一位副省长的女儿。还是一位正被港台制片厂看好,大有可能一朝走红起来的影、视、歌三栖新秀。的确,他的尾巴(46)也许会断送了他的一段美好姻缘。而这一段也许会被断送了的美好姻缘,又是与这位一向踌躇满志,一向自信前程无量的年轻人的人生轨迹紧联在一起的。
我同情地问:“已经长出点儿来了?”
他噙泪点点头。
我说小邵,你要听我的。当然还是先瞒着她好。小邵你想啊,在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你若对她实话实说,那么你们早已确定了的爱情关系,一定吹灯拔蜡,彻底破裂。我不信她就没说过一句假话没撒过谎没欺骗过人!她也会长出尾巴(46)的!只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问题罢了。只不过是究竟和长出什么尾巴(46)的问题罢了。等她也长出尾巴(46)了,你们俩之间,也就彼此彼此了。不存在谁有资格歧视谁的顾虑了!……
经我这么一劝解,小邵脸上的愁云淡了。
我又无所谓地说,我已经长出尾巴(46)了,我都毫不在乎,照样儿地谈笑风生。饭也吃得香。觉也睡得实。你的尾巴(46)还没见分晓呢,洒惶个什么劲儿呢?
小邵正掏出手绢擦眼睛,听了我的话,手绢刚拭在眼角,就那么愕住了。他呆呆地瞪着我,仿佛我已不是人。
老苗急插嘴问,是么是么?什么尾巴(46)什么尾巴(46)?
我不无惭愧地说,我嘛,哪能长出什么了不起的尾巴(46)呢?不过长出了一条耗子尾巴(46)。很低等的一类尾巴(46),够不上起码的档次的。
老苗和小邵,就都迫不及待地要观看我的尾巴(46),搞得我不好意思起来。说一条耗子尾巴(46),有什么看头啊我也不能在市委门口儿脱裤子啊!
但他俩都坚持要看。非看到不可。我拗不过他们,又被他们扯人楼内,一个推一个拽的,弄人到男厕所里。
老苗说,脱!快脱!
小邵说,让我们看!快让我们看!
不料大便池“单间”里,突然地站起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一边系皮带,一边响亮地发出干咳。我认识他是市委办公厅的乔主任,急忙尴尬地打招呼——是乔主任啊,少见啊!
他说,少见少见。作家这一向在创作什么大作哇?——说着推开小门,一步从“单间”里跨了下来。
老苗和小邵,当然更熟悉乔主任,一时的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措。
乔主任一边洗手一边问:“苗主席,小邵,你俩和咱们的大作家,凑在厕所里想搞什么鬼名堂?”
老苗和小邵,又是一阵你看我,我看你。乔主任的话听来像开玩笑,又不像开玩笑。这种像开玩笑又不像开玩笑的话,我们都知道的,有时是最令人难堪最令人不知如何回答的。
乔主任却接着问。“苗主席,你让咱们的作家快脱什么呀?小邵,你又急着要看什么呀?”
老苗的脸,倏地红了。
小邵呐响地说:“我要看……我要看……”——说不完整一句话。
我只有引火烧身地替他俩回答。我灵机一动,笑道:“乔主任,我心口窝那儿长了一片红癣。老苗以为有可能是皮肤癌的症状,而小邵认为皮肤癌的症状绝不会首先显现在心口窝那儿。他俩争执不下,为我心口窝那儿的一片癣打了一百元的赌。这不,正逼着我由他们当场对面地进行验证呢广
乔主任关了水笼头,从裤兜掏出一包儿大宾馆大饭店才用的湿性消毒纸巾,双手啪地一拍,拍破了塑料薄膜的外包装,用两根细长且白皙的手指抽出,很优雅地一抖,抖开了。
他一边擦手,一边望着我们三个人说:“那么只不过是两个男人逼着另一个男人脱衣服喽!这就好,这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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