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磨坊(27)

2025-10-10 评论

    在他们这种不清不白暗聚潜散的关系中,夹着心中明镜似的一概皆知却从不予以点破的卓哥的老妻。这身为新妇的女人所表现出来的涵养、容忍、宽宏和体恤,使卓哥既觉得罪过又深受感动。小琴也是如此。每次她重提私奔的某种计划,首先要说服的竟是她自己了。企图说服卓哥时,也需要比以前更大的耐心了。而一见他大为其难地沉默起来,她再也不发火了,甚至非常理解了……
    有些个夜晚,卓哥也会对他的新娘子主动亲爱。她毕竟是一个还不到四十岁的女人,毕竟也同样是一个情欲尚旺的女人,毕竟,并不丑到令他厌憎的程度。公平论之,就四十来岁的女人而言,细细端详,她属于品贤貌端的那一类。他对她的主动亲爱,更多的成分是感激体恤和赎罪与报答。她明白这些。对他的主动亲爱,并不避拒,并不反感。因为那也是她自己求之若渴的。相反,只要是他主动,她必次次回赠以十倍的温柔,百倍的缠绵。对卓哥说来,和这女人的亲爱,与和小琴的亲爱相比,真是另有一番深厚的领略在身体,另有一番滋味儿在心头!
    那女人似乎企图从新妇的角色中抽身隐退似的,只不过这是她一时期内难以彻底做到的罢了。对卓哥她依然的那么体贴入微,那么关怀备至。她似乎打算由新妇的角色渐渐过渡到一位慈母的角色。她的体贴和关怀发乎于心,有时也通过于性,那就是在卓哥主动对她亲爱之时。因为她深知,其时正是他被满腹沉重的忧思和愁怕压迫得极端脆弱之时。那时的卓哥,是以别的任何方式都安慰不了的啊!在她打算角色转换的过渡中,她回赠她的小丈夫的枕上温柔被底亲爱,其实好比是供他也供自己落脚踏着过河的石樽……
    下雪了。
    这是一场南方罕见的大雪!
    卓哥清早起来,但见触目皆白。紫薇山披了件白斗篷似的,这里那里,一道道一条条雪飘不进去的石隙岩缝,被衬得异常明显,如同白斗篷熨不平的褶皱。山上落光了叶子的树木,昨天望去还精瘦精瘦的,一夜之间都变得白胖白胖的了。挂着雪挂的树冠,美丽而肃穆。紫薇村里,一片片房舍的瓦顶也都变白了。整个村子似乎陷到洁白的世界中去了。只有房檐,和一些门窗的框子,从白中显示出一些长的短的,横的竖的黑线段,证明紫薇村仍确实存在着……
    “下雪了!下雪了!哎,你快起来看啊!下雪了!”
    卓哥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雪,兴奋得孩子般地大呼小叫。他抓起两把雪,攥成一个结结实实的雪团,用力抛过红磨房顶。他的红磨房的外墙,那一种红色在满世界的洁白中,是被映衬得更深更凝重了。在红磨房的后面,一段紫薇河的河面上,也积满了厚雪。河水负着化不了也封不了河的厚雪,无声无息地缓缓流淌。一段段白从他眼前移过,像一条白色的巨蟒无声无息地游走着……
    他张大嘴,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空气那么清新,直沁肺腑。于是以往满胸的忧思和种种愁怕,顿时全被冲淡了似的……
    他操起扫帚便扫雪。将红磨房前场地上的雪扫尽,弃了扫帚一头闯进屋,又是一阵大惊小怪:“好大的雪哟,半尺多厚!你快出去看看吧,把个世界都改变模样了!”
    他女人正坐在床上穿衣服。
    她冲他笑笑,无动于衷地说:“不就是下雪了吗?瞧你也值当的!”
    他嘿嘿地憨笑了,一个劲儿搓他那冻红了的双手。
    “冻手了?”
    “嗯。冻木了。”
    “活该!冻手还扫?来,我焐焐你手……”
    他又嘿嘿憨笑了,犹豫着。
    “快过来呀,趁我还没穿上衣服……”
    他见她敞开衣襟执拗地期待着,不忍却意,只得走到了床边。
    她抓住他双手,用衣襟护掩住,紧焐在自己胸怀那儿……
    她说:“磨架子开始摇晃了。我已经把大锤修好了,今天我上山砸下几片石头,咱俩把磨架子垫稳吧?”
    他说:“这活儿怎么能让你干呢?天冷雪滑的,摔了你怎么办?”
    她笑了,柔声细语地说了一句:“亏得你也有心里装着我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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