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灭(135)

2025-10-10 评论

    我说:“愿意……”
    她就默默地期待着。
    我说:“只不过因为那些诗……你写的吗?……”
    “我写的……”
    她眼中顿时充盈满了诧异和困惑……
    “也因为那个工艺品相框……因为那里的那个女人。还因为扶历上的那个女人……”
    她不再侧卧着了。她起身靠被坐着,曲收了双腿,用裙子罩住它们,手臂揽着它们,将下颏抵在膝上,好生奇怪好生不解地望着我……
    于是我坦白地告诉她,那一个夜晚,在她离开之后,那些诗,那工艺品相框里的女人,那挂历上的女人当时引起我的种种胡思乱想……
    当时,我那些胡思乱想,似乎都有足以促使我那样思想的种种根据。而且似乎很理性,很深刻。可一旦面对着她,一旦被她那样子望着,我却说不清道不明了。却逻辑混乱,前言不搭后语了。连自己都觉得,当时的理性彻底变成了可笑性。当时的深刻彻底变成了荒唐。当时种种的自以为是的根据,彻底变成了杯弓蛇影般的庸人自扰……
    我说时将枕头很紧地搂抱胸前,如同枕头是一本“释疑大全”什么的。我觉得自己两手心出了满把汗……
    “明白了?”
    “不明白。”
    “我……我说不明白了……”
    “我看也是……”
    “那,就让我们都糊涂着吧。也许,一件糊涂着的错事,比一件很明白的错事好些……”
    “我同意……”
    她凝视着我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目光变得极温柔了。温柔中织着缕缕怜悯。
    “你都把我……审问出汗来了……”
    我伸出两只手给她看。
    她用她的双手拉住了我的双手……
    “别认为,我是在审问你……你呀……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时,是不需要有那么多思想的。就是任由心性地去爱,岂不更好吗?最伟大的思想家,和一个他爱的女人在床上所做的事,与一切男人和女人在床上所做的事没什么两样。所说的话录下音来,肯定也是一些最最古老的枕边话……”
    我笑了。
    她也笑了。
    “何况你成不了思想家。真正的思想家是孤独寂寞的。还是精神痛苦的。他们只愿和上帝对话,却又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他们仿佛觉得没有一个世人能理解他们或抚慰他们,而他们也从不去理解任何一个世人或去抚慰任何一个世人。”
    我说:“这是一个‘bo’论。”
    她问:“什么论?”
    我说:“‘bo’啊。一个竖心儿,加上蓬勃的勃的左半边儿。”
    并在她手心上写“悖”字。
    “这个字念‘b6’吗?”
    “对。‘bo’论——相背离的思想关系……”
    “不念‘bo’。念‘bei’。”
    “念‘bei’?”
    “是念‘bei’。小芹这儿准有字典。在抽屉里,你查查看……”
    我拉开抽屉,找到字典,查看起来……
    “念什么?”
    “是念‘bei’……”
    我脸红了。不知从哪时候起,这个“悖”字在我的头脑中竟以“bo”字储存着了……
    “记住了?”
    “记住了。”
    “还是作家呢!”
    “是啊,还是作家呢……”
    我又笑了。笑得相当窘。
    “你们,当代的男人们,其实很难寻找出一个真正甘于孤独寂寞的。也根本寻找不出一个为人类的终级生命意义而痛苦的。都在装出痛苦的样子。这在我们有些女人看来极其可笑。当然。在另外一些女人看来,也许极其可敬。但他们正是为了博取那样一些女人的愚昧的钦敬才装给她们看的。对人类来说,每隔千年,出一个真正的思想家就足够人类承受的人。是不?可现在呢,几乎到处都是男性思想家。还有一茬又一茬竭力冒充的女哲人,这叫人类怎么能承受得了呢?像爆苞米花一样,你随时都可能听到嘭嘭新思想爆发出世的动静。把我们当代人的日子搅得更心烦了。你要记住,如果你不再伪装一个有思想的人,如果你能从当代芜芜杂杂乱七八糟的思想推销贩子的叫卖声中,归纳出三五条亘古不变的基本内容,你才有可能成为一个较好的小说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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