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介亭杂文(21)

2025-10-10 评论

  别的出版者,一方面还正在绍介欧美的新作,一方面则在复印中国的古刻,这也都是中国的新木刻的羽翼。采用外国的良规,加以发挥,使我们的作品更加丰满是一条路;择取中国的遗产,融合新机,使将来的作品别开生面也是一条路。如果作者都不断的奋发,使本集能一程一程的向前走,那就会知道上文所说,实在不仅是一种奢望的了。
  一九三四年六月中,铁木艺术社记。
  CC
  〔1〕本篇最初印入《木刻纪程》一书中。
  《木刻纪程》,鲁迅编辑,以铁木艺术社名义印行,计收木刻二十四幅,作者为何白涛、李雾城(陈烟桥)、陈铁耕、一工(黄新波)、陈普之、张致平(张望)、刘岘、罗清桢等人,初版印一二○本。(封面上有一九三四年六月字样,但据鲁迅日记,系同年八月十四日编讫付印。)
  〔2〕我国古代木刻版画,现在所见最早的有敦煌千佛洞发现的唐末五代(公元十世纪)的佛像,具有相当的艺术水平,它比欧洲现存的十四世纪德国木版圣母像早好几百年;以后宋代的医书插图、明代的小说绣像,更有进一步的发展。
  〔3〕朝花社鲁迅、柔石等组织的文艺团体,一九二八年十一月成立于上海,一九三○年春解体。《艺苑朝华》,美术丛刊,鲁迅编选,共出五辑。第一辑《近代木刻选集(一)》,第二辑《拾谷虹儿画选》,第三辑《近代木刻选集(二)》,第四辑《比亚兹莱画选》,均于一九二九年由朝花社印行。第五辑《新俄画选》于一九三○年由光华书局出版。
  〔4〕木刻讲习会一八艺社于一九三一年八月间在上海举办。鲁迅介绍日本人内山嘉吉讲授木刻技法,并自任翻译,自八月十七日至二十二日,为期一周。
  〔5〕木铃社一九三三年初成立于杭州艺术专门学校,主要成员为郝力群、曹白等。同年十月因主要成员被捕,无形解体。野穗社,一九三三年冬成立于上海新华艺术专门学校,主要成员为陈烟桥、陈铁耕等。无名木刻社(后改名为未名木刻社),一九三三年底成立于上海美术专门学校,主要成员为刘岘、黄新波等。
  〔6〕MK木刻研究社一九三二年九月成立于上海美术专门学校,“MK”是拉丁化拼音“木刻”(Muke)二字起首的字母,主要成员为周金海、王绍络、张望、金逢孙、陈普之等,曾举办木刻展览四次。
  〔7〕工部局过去英、美、日等帝国主义者在上海、天津等地租界内设立的统治机关。
  〔8〕罗清桢(1905—1942)广东兴宁人,木刻家。〔9〕又村即陈铁耕(1906—1970),广东兴宁人,木刻家。

  中国一向是所谓“闭关主义”,自己不去,别人也不许来。自从给枪炮打破了大门之后,又碰了一串钉子,到现在,成了什么都是“送去主义”了。别的且不说罢,单是学艺上的东西,近来就先送一批古董到巴黎去展览,但终“不知后事如何”;还有几位“大师”们捧着几张古画和新画,在欧洲各国一路的挂过去,叫作“发扬国光”〔2〕。听说不远还要送梅兰芳博士到苏联去,以催进“象征主义”〔3〕,此后是顺便到欧洲传道。我在这里不想讨论梅博士演艺和象征主义的关系,总之,活人替代了古董,我敢说,也可以算得显出一点进步了。
  但我们没有人根据了“礼尚往来”的仪节,说道:拿来!
  当然,能够只是送出去,也不算坏事情,一者见得丰富,二者见得大度。尼采〔4〕就自诩过他是太阳,光热无穷,只是给与,不想取得。然而尼采究竟不是太阳,他发了疯。中国也不是,虽然有人说,掘起地下的煤来,就足够全世界几百年之用,但是,几百年之后呢?几百年之后,我们当然是化为魂灵,或上天堂,或落了地狱,但我们的子孙是在的,所以还应该给他们留下一点礼品。要不然,则当佳节大典之际,他们拿不出东西来,只好磕头贺喜,讨一点残羹冷炙做奖赏。这种奖赏,不要误解为“抛来”的东西,这是“抛给”的,说得冠冕些,可以称之为“送来”,我在这里不想举出实例〔5〕。
  我在这里也并不想对于“送去”再说什么,否则太不“摩登”了。我只想鼓吹我们再吝啬一点,“送去”之外,还得“拿来”,是为“拿来主义”。
  但我们被“送来”的东西吓怕了。先有英国的鸦片,德国的废枪炮,后有法国的香粉,美国的电影,日本的印着“完全国货”的各种小东西。于是连清醒的青年们,也对于洋货发生了恐怖。其实,这正是因为那是“送来”的,而不是“拿来”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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