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可敬的是更换办事人。这并非敬他的“概不负责”,而是敬他的彻底。古时候虽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人,但因为也有“放下官印,立地念佛”而终于又“放下念珠,立地做官”的人,这一种玩意儿,实在已不足以昭大信于天下:令人办事有点为难了。
不过,尤其为难的是忠厚文学远不如谣言文学之易于号召读者,所以须有才能更大的作家,如果一时不易搜求,那刊物就要减色。我想,还不如就用先前打诨的二丑挂了长须来唱老生戏,那么,暂时之间倒也特别而有趣的。十一月四日。
附记:这一篇没有能够发表。
次年六月十九日记。
〔1〕本篇当时未能在报刊发表。
〔2〕“滥竽充数”出自《韩非子·内储说》所载的一个故事:“齐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南郭处士请为王吹竽,宣王说(悦)之,廪食以数百人。宣王死,oe⊥趿ⅲ靡灰惶κ刻印!〔3〕这里说的“文坛故事的小说”、“外史”,指当时一些反动、无聊的文人恶意编造的影射文化界人士的作品,如张若谷的《婆汉迷》、杨邨人的《新儒林外史》(只写了第一回)等。〔4〕《杀子报》一出表现淫恶、凶杀和迷信思想的旧戏。〔5〕《三娘教子》一出宣传节义思想的旧戏。“老东人”是戏中老仆人薛保对主人薛广的称呼。
〔6〕“民德归厚”语见《论语·学而》:“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7〕《微言》参看本卷第182页注〔4〕。该刊第一卷第二十期(一九三三年十月十五日)登载“改组启事”,声明原创办人何大义等八人已与该刊脱离关系,自第二十期起,改由钱唯学等四人接办,同时又登有钱等四人的“启事”;这里所引的几句,即出于后一“启事”中。
苇索
豪语的折扣其实也就是文学上的折扣,凡作者的自述,往往须打一个扣头,连自白其可怜和无用〔2〕也还是并非“不二价”的,更何况豪语。
仙才李太白〔3〕的善作豪语,可以不必说了;连留长了指甲,骨瘦如柴的鬼才李长吉〔4〕,也说“见买若耶溪水剑,明朝归去事猿公”起来,简直是毫不自量,想学刺客了。这应该折成零,证据是他到底并没有去。南宋时候,国步艰难,陆放翁〔5〕自然也是慷慨党中的一个,他有一回说:“老子犹堪绝大漠,诸君何至泣新亭。”他其实是去不得的,也应该折成零。——但我手头无书,引诗或有错误,也先打一个折扣在这里。
其实,这故作豪语的脾气,正不独文人为然,常人或市侩,也非常发达。市上甲乙打架,输的大抵说:“我认得你的!”这是说,他将如伍子胥〔6〕一般,誓必复仇的意思。不过总是不来的居多,倘是智识分子呢,也许另用一些阴谋,但在粗人,往往这就是斗争的结局,说的是有口无心,听的也不以为意,久成为打架收场的一种仪式了。
旧小说家也早已看穿了这局面,他写暗娼和别人相争,照例攻击过别人的偷汉之后,就自序道:“老娘是指头上站得人,臂膊上跑得马……”〔7〕底下怎样呢?他任别人去打折扣。他知道别人是决不那么胡涂,会十足相信的,但仍得这么说,恰如卖假药的,包纸上一定印着“存心欺世,雷殛火焚”一样,成为一种仪式了。
但因时势的不同,也有立刻自打折扣的。例如在广告上,我们有时会看见自说“我是坐不改名,行不改姓的人”〔8〕,真要蓦地发生一种好像见了《七侠五义》〔9〕中人物一般的敬意,但接着就是“纵令有时用其他笔名,但所发表文章,均自负责”,却身子一扭,土行孙〔10〕似的不见了。予岂好“用其他笔名”哉?予不得已也。上海原是中国的一部分,当然受着孔子的教化的。便是商家,柜内的“不二价”的金字招牌也时时和屋外“大廉价”的大旗互相辉映,不过他总有一个缘故:不是提倡国货,就是纪念开张。
所以,自打折扣,也还是没有打足的,凡“老上海”,必须再打它一下。
八月四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八月八日《申报·自由谈》。〔2〕自白其可怜和无用指曾今可。参看本卷第221页注〔7〕。〔3〕李太白(701—762)名白,字太白,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后迁居绵州昌隆(今四川江油),唐代诗人。他的诗豪放飘逸,有“诗仙”之称。后代文人曾将他与下文提到的李长吉并论,如北宋宋祁等人就有“太白仙才,长吉鬼才”的说法(见《文献通考·经籍六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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