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我怎么办?”
“求您那些有地位的朋友给说说,把她放出来。我们明儿晚上开锣。头牌没了,可怎么好呢?要是您没法儿把她弄出来,您和秀莲就得来给我们撑门面。”
“这我做不到。”宝庆坚决地回答,“我抽不出空来,要是有办法的话,帮您去找找门路倒可以。”
唐四爷还是一个劲地苦求:“您和秀莲一定得来给我们撑门面。准保不让她跟别的姑娘掺和。务请大驾光临。”宝庆点了点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勇气说,要去,必得让秀莲挂头牌。不论怎么说,这个头牌一定要拿过来。他觉得好笑。唐家班的开锣之夜,倒让秀莲占了头牌!要是让他来写海报,他就这么写。
秀莲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她这是第一次挂头牌。
第二天散场后,她紧紧地攥着唐四爷开给她的份儿,决定把钱交给妈妈,讨她的欢喜。她如今也是头牌了。挣了钱来,把钱给妈妈,看她是不是还那么冷漠无情。她手里拿着钱,快步跑上楼,一边走,一边叫:“妈,给您。我挣的这份钱,给您买酒喝。”
二奶奶笑了起来。按往例,她从来不夸秀莲。不过有钱买酒喝,总是件快活事。“来,”她说,“我让你尝尝我的酒。”她拿筷子在酒杯里蘸了一蘸,在秀莲的舌头上滴了一滴酒。秀莲高高兴兴,唱着回到自己的屋里。她把辫子打散,象个成年女人似的在脑后挽了个髻,得意地照着镜子,觉着自己已经长大了。不是吗?连妈妈都高了兴。她边脱衣服,边照镜子。大凤进屋时,她正坐在床沿上。大凤一眼瞧见了她的髻儿,嘻嘻地笑了。“疯啦,干吗呢?”她问。
陶副官是个漂亮小伙子,高个儿,挺魁梧,白净脸儿,两眼有神。他是个地道的北方人,彬彬有礼,和和气气。当初,他为人也还算厚道,但在军队里混了这么些年,天性泯灭了,变得冷面冷心。他可以说是又硬又滑。他显得很规矩,讨人喜欢,但他到底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你永远捉摸不透。经过这么多年,他的天良早已丧尽,原先是个什么样子,连他自己也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他每次做交易,该得多少好处,要按实际情况来定。就拿唱大鼓的宝庆和他闺女那档子事来说,陶副官当初还真是想帮忙来着。不是吗,都是北方人,乡里乡亲的,总得拉上一把。不过,在见王太太以前,他并没有给宝庆和秀莲出过主意,教他们怎样避祸。秀莲顶撞完老太婆,陶副官忽然觉着自己成了方家的救命菩萨。他既然对他们有恩,那知恩感恩的老乡,就该表表感激之情。
他常上南温泉,几乎天天要找个借口到镇上来一趟。开头,他往往打王家花园弄一束花,或一两篮子菜来给二奶奶。这么好的一个副官,不让人家喝上一两盅,做顿好的吃,就能给打发走了吗?他确实挺招人喜欢。他带来的东西,一文不用自己掏腰包,而方家老招待他,可真受不了。陶副官酒量惊人,宝庆从没见过这么豪饮的,喝起酒来,肚子象个无底洞。一喝醉,他的脸煞白,可还是很健谈。他从不惹事,不得罪人,偶尔吹嘘两句,也还不离谱儿。
多年来,宝庆阅历过的人也不算少,可陶副官究竟属于哪种人,他说不上来。他并不喜欢他,可也不能说讨厌他。离远了,他觉得这人毫无可取之处;但副官一来,又觉得他也还不错。
陶副官还是有些使他看不惯的地方。这人太滑,老想讨好,喝起别人的酒来没个够。
二奶奶跟陶副官最投机。二奶奶是什么样的男人都喜欢,跟陶副官尤其合得来。她也喜欢孟良,不过那完全不一样。孟良受过教育,有文化,跟她不是一路人。他也玩牌,也有说有笑,不过陶副官一来,可就把孟良比下去了。副官的话要中听得多,因为他是北方人,跟她的口音一样,见解也很相近。他要是说个笑话,她一听就懂,马上就笑。这两个人成天价坐在一块儿逗乐,说些低级趣味的事。二奶奶打情骂俏很在行。跟男人调起情来,声调、眼神运用自如。她对副官并无兴趣,也可以说,压根儿就不想再找男人。不过跟他胡扯乱谈,可以解解闷。说到陶副官,他懂得该怎么对付二奶奶。要是她上了劲儿,他就赶快脱身,而仍跟她保持友好。跟王司令多年,他学会了这一招。王司令有好几个小老婆,有的也对年青漂亮的副官飞过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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