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蓦地张开喉咙大叫:“城门开了!南兵要打过来了,要活命的快逃啊!”
“快逃啊!快逃啊!”余怀主仆也一齐高叫。
就在这时,一个奇怪的情形出现了——他们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来了七八个仆人模样的汉子。听见他们叫喊,那些人竟然也跟着大喊起来。柳敬亭错愕了一下,随即猛然醒悟,他们就是查氏兄弟派来保护他和沈士柱的!于是,他立即朝他们做了个手势,当先向城门奔去。那些人见了,果然也继续呼喊着,同余怀主仆一起跟了过来。这一喊一奔还真的大有作用,只见周围那些正在观望的百姓,本能地怔了一下,然后仿佛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似的,纷纷向城门拥来……“不准出城!不准出城!谁敢不遵,这个奸民就是榜样!”一声凶暴的吼叫从城门那边响起。柳敬亭等人定眼看去,发现随着吼声,从那群守兵背后转出一个门官模样的汉子。他手里握着一把钢刀,凶神恶煞地当中一站。直到人们迟迟疑疑又停住了脚步,他才傲然地回头喝叫:“给我拖出来!”于是,只见两个守门兵将一个穿着黑布直裰的人抓住双脚,倒拖出来,随即使劲往众人面前一抛。
那个人似乎已经毫无知觉,落在地上之后,借着去势滚了几下,便一动也不动了。
从守门官发出吼叫的一刹那,柳敬亭心中就猛地一凉,意识到沈士柱可能已经遭到毒手。但残存的一丝希冀促使他仍旧往前冲。及至对方抛出一个人来,他不用看也明白就是沈士柱,只是不知道同伴到底仍然活着还是已经死去。现在,他终于看清楚了:他的同伴像一堆破布似的蜷伏着,那瘦小的身子已经变得毫无生气。衣衫下面露出一只爪子似的小手,却依然死死抓着那块只剩下半截的号牌。
而那颗刮光了的、额上被烙上六个圆点的脑袋,则不自然地歪扭着,一双大瞪着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天空,仿佛在问:“我怎这样就死了?我可不想这样子死。我还要跃马疆场,横刀血战,马革裹尸而还,让三军同声一哭呢……”柳敬亭的心像被刀一寸寸地碎割着。他想放声大哭,却没有眼泪。终于,他双腿无力地弯曲着,在同伴的遗体面前跪了下去……
五
虽然柳敬亭等人到底没能与城外的凌君甫及其手下人联络上,但是由黄宗羲、王正中所率领的三千义军,却比原定计划提前了两天,也就是于五月十八日分乘六十余艘战船出发,顺利渡过钱塘江,抢占了海宁县城以东四十里的一个小市集——谭山铺。
他们之所以要提前行动,一来是各路兵马齐集之后,粮草消耗相应大增,供应十分紧张,提早一天出发,就能够早一天摆脱困境,利用江北的广袤之地去开辟新粮源;二来,是南边一线传来消息,说清朝的征南大将军博洛所率的援军已经抵达杭州,正在向富阳县一带的钱塘江边集结,对驻扎在七条沙的方国安部摆出悍然进逼的态势,看样子,大有把鲁王政权的这支主力正规军一举击垮的企图。
因此,张国维和孙嘉绩等人愈加急于从东线先发制人,把战场引到江北去,以打乱敌方的计划。
现在,黄宗羲和他的三千将士已经成功登岸,并且在谭山铺一带驻扎下来。
正如事先派人侦察过的那样,这里正当海宁、海盐两县的接合部,位置比较偏僻,清军无力顾及,因此他们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至于谭山铺里的居民,大约看见江对岸突然驶来许多兵船,也早就吓得躲的躲、逃的逃。结果,黄宗羲上岸之后,领着手下的将官们在市集里外转了一圈,最后竟然只找到一个老疯子和一只又瘦又癞的野狗;此外,就是三四十问东倒西歪的草房、两扇搬不动的石磨,以及一些来不及带走、或者不打算带走的坛坛罐罐。这种情形,虽然已在意料之中,但黄宗羲仍然感到颇为失望和不安。因为在他的意识中,自己所统率的可是大明的军队,是为了解救这里的汉家百姓而来的,对方应该欢欣鼓舞,“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才对。不过,他也明白,由于前一阵子明军渡江作战时,凡是遇见剃了发的,都认作是背叛了祖宗,横加杀戮,因此弄得老百姓人心惶惶,走避惟恐不及。
于是他立即命人向附近各路口贴出告示,宣谕鲁监国最近的旨意:百姓凡是剃了头的,只要按从前的习惯,重新戴上网巾(一种用以固定发髻的、类似头套的网状织物),就算表示弃清归明,改恶从善,就能得到“王师”的宽耍与此同时,他还传令各营:严禁私自四出打粮,一切由中军大帐统一筹措,违者军法从事。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刘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