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廷对局势的可能逆转感到严重关切,无疑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多尔衮却不知道,就在他以顺治皇帝的名义下达的诏令,加急飞递送往南京的途中,江南的局势已经发生了新的变化。由于洪承畴等人的全力进剿,前一阵子在徽州一带活动得颇为“猖獗”的那支义军,已经于近日被彻底击溃,其首领金声、江天一、吴应箕等人均被抓获。目前,驻节于宁国府的洪承畴一方面派人向坐镇南京的勒克德浑报告,一方面率领手下的幕僚和将校,亲自赶往前线,视察“匪乱”平定后的情形。
说起来,这也是洪承畴的老练高明之处。本来,自从平定了嘉定、江阴的反抗之后,曾经有不少人主张挥兵南下,狠狠教训一下在浙东日益坐大、已经成为清军南进巨大障碍的鲁王政权。但是洪承畴权衡了局势之后,决定仍旧坚持“以剿促抚,先易后难”的既定方略,首先把打击的矛头指向正南方向、势力相对较弱的徽州义军。事实证明,这种决策是正确的,随着金声等人在短期内被打垮,南京彻底解除了来自侧翼的威胁;接下来,就可以放开手脚对付浙东这块比较难啃的大骨头。不过,尽管如此,洪承畴却不敢大意,因为以他多年的剿“寇”经验,知道只要老百姓的敌意一天不消除,叛乱随时随地都会再度发生。正因为这样,他才又决定亲自到徽州府城的所在地——歙县去走一趟。
现在,洪承畴一行人已经过了绩溪,走在通向徽州府城的路上。这一带以及与之毗连的宁国府,是个山岭众多的地区。西边的黄山和东边的天目山向这里连绵延伸,一路上苍崖叠嶂,险隘重重。而从绩溪到徽州府一线,则正处于这两座大山的夹峙之间。洪承畴特别注意到,这里的地势曲折盘旋,崖谷交错。一条名叫扬之水的溪流,从南向北蜿蜒流去。溪流两边,时而是小片的稻田,时而是高耸的峭壁,一个一个的村落,就散落于乱石丛莽之间。这一切,使这条通道变得就像受到严密保护的咽喉似的,不容易遭到攻击。前一阵子,如果不是清军用计骗开了绩溪城门,恐怕未必就能如此顺利地进入这里,更别说攻下徽州府城了。
如今,虽然战事已经结束了好几天,但在初冬的阳光下,那些来不及收拾掩埋的战死者尸体,仍旧随处可见;拂面的寒风中,也不时夹杂着一股东西焚烧的焦煳的气味;至于路旁的村庄,那些焦黑的断壁颓垣之间,则会忽然呱呱地怪叫着,飞窜起成群的乌鸦,使人不难想象当时的战斗是何等的惨烈。正是这种情形,加上这一带易守难攻的天然形势,使骑在马上缓缓而行的洪承畴,一边四下里观察着,一边不由得再度默默盘算起来。
“黄老先生!”他回过头去,招呼走在稍后的一位随行幕僚。等那人应声跟了上来,他就用马鞭指着本应是车舟辐凑、商客往还,眼下却变得异样空旷、寂静的河滩,问:“此番得老先生之力,一鼓攻下贼巢。惟是学生尚有一虑,此地民风强悍,倘若驭之不得法,难保不会今日抚平,明日复叛。老先生是本乡人,不知有何善策,尚祈见教!”
跟上来的这位幕僚,就是曾经担任左良玉部监军的黄澍。仅仅一年多之前,他还凭借监察御史的身份,前往南京,向弘光皇帝请求奏对,在朝堂之上严辞弹劾并痛打马士英,受到当时朝野上下的热烈称颂。可是,到了左良玉起兵“清君侧”,结果在半途中病死之后,他就跟着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逃往江北,迅速投降了清朝。黄澍本是徽州人,与义军的首领金声一向颇为投契。这一次清军进攻徽州,他就奉洪承畴之命,带了几十人,利用老交情,诈称率兵来援,骗得金声开门接纳,结果同清兵里应外合,攻破了徽州府城。凭着这份不大不小的功劳,黄澍在新同僚当中也就顿时有了面子。昨天他受前军提督的委派,赶到设在宣城的总督行辕报捷时,洪承畴除了着实嘉勉了一番之外,还慨然决定亲自赶来徽州府城看一看。对于上司的这种“垂注”,黄澍自然十分兴奋,一路之上,不停地介绍前些日子由此进军的种种情况,极其殷勤。听见洪承畴呼唤,他连忙催马上前。当听清是这么一个问题之后,他就拱着手,不假思索地朗声回答说:“中堂大人远虑!此地果然是民风强悍,更兼形势险要,易守难攻。不过经此一役,大人之神机妙算,我兵之无坚不克,已令彼刁顽不逞之徒,为之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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