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敌人(13)

2025-10-10 评论

  第三天,当我们在傍晚时分结束谈话时,她隔着栅栏又把录音笔递过来,“你相信缘分吗,其实缘是缘,分是分。”
  我再一次拒绝了苏阳他们的邀请,任凭他们在电话那端破口大骂,我掐掉电话,果断关机,把录音笔外接到音箱上并放大音量,放了一张CD配乐,让屋子里同时弥漫起她和音乐的声音,她说:
  其实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我的爸爸,听说他年轻时很帅,口琴吹得特别好听。
  阿妈从小一直不说话,她开口说话的那天,一个帅气的汉族年轻人正好走过来,他就是后来我的爸爸。那天我爸爸说:“你漂亮得和庙里的菩萨一样。”我妈妈就开口说话了,她说:“听说你会吹口琴。”
  妈妈后来怀孕了,但家族里的老人们坚决反对她喜欢上一个汉人。在一个下着大雪的晚上,爸爸走了,阿妈就说,他俩就是有缘无分。
  听一听那天我在你车上录的那半首民谣——在那东方的山顶,升起皎白的月亮,未嫁少女的脸庞,浮显在我寂寞的心房。很美吧,就像在前世听到过。
  第四天,我把录音笔递还给她,里面是:
  我见过我爸爸,可是他总是打我,所以我记不清楚他什么样子,但他踢我的时候脚很重很重。
  他和我妈没完没了地吵,后来就离婚了,再后来,我妈就死了。
  那首民谣我也觉得好像似曾相识,但我总会感觉什么事情似曾相识,比如跑过公园看见一个人正站在长椅上放风筝,就觉得好像在什么时候的一个下午看见过;比如早上醒来突然听到对面楼上有人拉小提琴练习曲,我就觉得小时候在哪儿听到过这样难听的声音;再比如上大学去图书馆看见有个漂亮女孩站在楼道拐角处,就觉得这个场面和那条碎花裙子都似曾相识……它们都在某一天某个地点发生过,但只看得见沙滩上的爪痕,却不见飞鸟。
  我觉得你也似曾相识,你有点像我在暗房里冲洗的一张底片,样子有点熟悉,又没有完全浮现出来……嗯,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我们这样算恋爱吗?
  第五天,她把录音笔递给我,我当即就在铁栅栏边上听了:
  当然不算恋爱,不过……好像也算吧,只是为了不让你这条流浪狗堕落下去,我决心跳下来挽救你,等“非典”结束,我们也到此结束。
  我把声音开得很大,她在铁栅栏那边连跺带跳,但旁边的人们都听见了,哄然笑着……她有些窘态,发狠地说:“本来我只是想堕落一下去救你的,没堕成,却落你手里了。”
  第六天,我还记得那天是2003年6月1日,我对她说我把自己这条流浪狗当成节日礼物送给你好不好,你总得表示一下吧!她瞪着眼睛想了很久,隔空亲了我一下,这时,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相机把这一瞬抓拍下来。她噘起嘴的样子很乖。
  后来我把这张照片冲洗了无数张贴在墙上。

  我和这个又叫“卓玛水晶”的女孩沿着简单而且美好的方向迅猛发展。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如果没有发生那件晴天霹雳的事情,如果那个惊人的秘密没被揭露,我和她可能已经结婚……我们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在黄叶碎碎的公园散步,一起在长椅上苟延残喘,一起慢慢变老,然后在一个阳光洒在餐桌的早晨,大笑三声,猝然死去。
  但那件事情注定要抓住我们,我俩在深深相爱后,必须分开。不过在此之前,我们浪漫而幸福,像一部甜蜜庸俗的爱情肥皂剧。
  那天我开车赶到军艺的时候,吃惊地发现那两个武警小战士神情得意——一个多月来他们像两条忿忿却得不到骨头的小狼狗,只能远远监视着,看是否有人胆敢传递物品、胆敢逾越警戒线,但他们一直一无所获,最多只能大声警告“老实点”,焦躁不安地把枪栓拉得哗啦啦响……今天他们却很高兴,因为校内的学生们只能在操场上参加体育活动。
  进入6月后,军艺校方发现铁栅栏的浪漫气氛与“非典”的肃杀背景格格不入,为了控制局面,校长下令“锻炼身体,对抗‘非典’”,要求下课后每个学生必须参加三个小时以上的体育运动,老师监督并将表现记入毕业档案,其实目的是为了瓦解铁栅栏两侧的“恋爱大会”。
  铁栅栏外的人伸长脖子遥望着里面的女生,里面正呈散兵状跑圈的女生们也心不在焉,脑袋却整齐划一地向我们这个方向看来,像被安装了指北针。
  我遥遥地和混迹于队列中的卓敏打着手语,很艰难,于是开车离开……一个小时后,我拿着一对羽毛球拍去了军艺,递给她一只拍子,自己拿了一只,“锻炼身体,保卫爱情”,就把球发过栅栏那边,她心领神会,隔着铁栅栏又把羽毛球打回来!她身手矫健,异常兴奋,像一只羚羊般在里面活蹦乱跳,而我努力挥拍,尽量让自己在人群中显得卓尔不群。老师和武警们看得牙齿痒痒,毫无办法。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李承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