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敌人(35)

2025-10-10 评论

  生活,真的可以变得很简单,只要你不妄图去深深地爱。

  我这样的高手也会受这么低级的伤。和广东的一帮车手去内蒙赌车,正是两个赛段中间的匀速跑,暴雨把路面激发起一排排机枪子弹般的水墙。由于这一段不计成绩,我边打手机边开着车,没注意到后面那个号称稳居公路赛前三名的汕头佬因疲劳驾驶一下子撞到我的车尾上,我没系安全带,鼻子撞到方向盘上,鲜血并没有流出来,但我感到嘴里温暖而苦咸。我知道鼻梁断了。
  菩空树给我发来短信,说他发明了一种新的烘焙蒙山茶的方法,又说不知为什么门前那棵柚树开了二十一年花却从不结果,最后他说帮赵烈做了一个超度符,让我有时间去拿了在坟头上火化掉。
  春天了,应该去赵烈的新坟去看看。这是我对自己的誓言。
  一年,闪身而过。

  2005年,春天。一年一年的春天改变了很多,并不能改变漫卷山野的油菜花。
  我仍然喜欢油菜花,喜欢油菜花破空而来的灿烂明黄,喜欢花粉在空中飘浮出无色无味的忧伤。虽然视网膜被轻微刺痛,但我认为世界在单一颜色时才能还原真相。赵烈的新坟长得不错,按菩空树的说法,新坟有长,也有缩,如果一个死人的坟正在长大,证明死人的灵魂已经进入天堂,反之就是下了地狱。
  “睡吧,从此你可以每天都有自然醒了。”我把一瓶全兴酒倒在
  新坟前,插上一束灯盏花,点上两支娇子烟,这些都是赵烈生前最喜欢的……我从北京飞到成都,再从成都乘坐高速列车到重庆,我太累了,恍如隔世般睡着了。我梦见有人对我说:你是长在我肉里的一根刺,而且已化成了肉,我拔不出来,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隐隐作痛。
  我突然惊醒,燃尽的纸符带着最后一丝温度四处飞散,像刚刚掠过的飞鸟。
  回忆就像阴险埋藏的定时炸弹,只待时机成熟就轰然爆破,我无可救药地想起刚才在“姊隐”车站和卓敏的惊鸿一瞥。在我们决绝分手一年之后,她却像一粒尘埃猝然掉进我的眼底,我惘然刺痛,却又无迹可寻。她是会在这个春天来到重庆的,她仍然没有忘掉赵烈,刚才她只是在给赵烈上坟时和我擦肩而过,我来之前新坟就摆着一瓶酒、一束灯盏花、两支娇子烟……只有了解赵烈的人才能这样做。
  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显得苍白憔悴;而她已不认识我了,我断了鼻梁,戴着塑钢护具,左脸颊上还被划了一道浅疤。
  风骤然而起,我慢慢下山,努力做出狞笑的样子,感到自己冷酷而悲壮。

  回成都,喝酒,和武青。“回归”倒闭后,他在一家安保公司当小头目。几个小时后,我和他、小四坐在“空瓶子”燃烧着奇异焰火的环形吧台喝到打通任督二脉,小四又带了那帮川航的空姐,她们只顾说“甩了甩了”,意思是让我把酒干了。
  我甚至以为我已把她忘记的时候,她却悄无声息从我背后掩杀上来,她站在我呼吸可及的地方,眉发清晰,眼神冷峻。
  我看见卓敏的时候,她正拿着一杯烈性的TequilaBang,好像在那个角落里很久了,旁边还有一堆空啤酒瓶,以及时不时觍着脸上来敬酒的各色男人。有时她仰脖就干掉,有时厌恶地推开杯子。她突然使劲砸了一下TequilaBang,仰脖喝干,然后跳上“空瓶子”那个挂着大屏幕的舞台并随着哥伦比亚女歌手莎奇纳的节奏跳起舞来。她的肢体已没有往日那样剧烈的幅度,却总能找到最细腻的鼓点,长发如倒卷的瀑布在空中妖冶飞扬……那些女孩和她相比媚俗不堪,而她轻易的一个动作,就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惊呼的声浪。
  我看着她生动如一根青藤的身体,恍惚中忘了身在何处……然后她冲下台来,大步流星冲到我们的桌前,抄起一个啤酒杯把酒泼在我的头上。我猝不及防,像被灯光刺中的青蛙呆在那里,她猛地抽了我一耳光:“杨一,你是我的敌人(35)……”
  武青和小四面面相觑,那些空姐纷纷嚷起来也要抄瓶子,我大吼一声:“都他妈给我坐下!”
  她已是泪流满面,迅速消失在酒吧出口,像一个一击即中旋即走人的杀手。

  严丽莎进门时一边清理着头发中的沙子,一边抱怨北京该死的沙尘暴,然后表情甜蜜地把一大堆楼书摆在我的办公桌前。这几天她几乎把整个北京城新楼盘全部跑遍了,圆润的脸窄了一圈。以她对生活孜孜以求的态度和工于心计的盘算,我坚信她已找到了生活中最大的“性价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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