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着她在单元楼道里飘来晃去,我犹豫不决到底该进哪一扇门。感谢宝宝,我突然听见它在某一扇门里急促地挠着,鼻腔里发出“吱吱”的声音,我从她包里翻出一串钥匙摸索着……一开门,一头温暖的动物扑上来使劲舔着我和她,我受不了那股大力,瘫坐在地下。
恍然回到过去。是卓敏的家,黑暗中那股幽香让我确定这肯定属于她的家。打开房间里的灯,宝宝蹲在地板上歪着脑袋憨憨地看着我,不时舔着她脸上残留的泪水。它的个头长大了很多,毛发也散发出一种金黄。我熟悉这个家伙的气味和眼神,它也记得我,它没完没了地纠缠着我,用牙轻叼我的手,用舌头湿湿地舔。
那天晚上我没有走,我帮她换下衣服,擦净身体,又把沉睡的她抱到床上。我没有任何猥亵的念头,我只是和过去某天晚上一样,从岸边捡到一个从上游漂流而下的熟睡的婴儿。
我赫然发现,她的胸前有一颗过去没有的红痣,像从心房里渗出并凝结了的一滴血,经久不散……想起菩空树那天在“鲜花寺”说过的:“如果一个人常常哭,就会在左心口长出一颗痣。”
我坐在她的床前冷清地抽着烟,宝宝懒懒地趴在旁边玩它的网球,我打量着这间一居室的房子,一股奇异的东西从丹田渐渐涌上。床头是那个我以为丢失了的浣熊闹钟,墙上是那张“非典”时我和她隔着玻璃窗写着那首民谣的题板——在那东方的山顶/升起皎白的月亮/未嫁少女的脸庞/浮显在我寂寞的心房……桌上的台灯下显眼地闪亮着那串水晶。
天蒙蒙亮,我悄悄开门,亲了亲颠颠儿跑来和我纠缠的宝宝,然后走掉。
整个白天我像患上轻度感冒一样无精打采。我决定去找浅浅,不顾一切。
  “你真的想知道那么多?”
  “我只想知道我应该知道的。”
  “知道太多……对你,对她,都没有好处。”
  “有个消失的人突然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但我却对她什么都不知道,这已经是最大的坏处。”
  “杨一,你不应该再闯入她的生活了,这样对她不公平。”
  “不是我闯进她的生活,而是她率先闯进我的生活,她就在对面的火车上,她就在我对面的桌边,她冲上来泼我酒,她抽我的耳光,她甚至还安排好了我未来的住处……告诉你——昨天晚上我在路上捡到了一个喝到不省人事的女孩儿,她骂着最脏的脏话,她烂醉到不知道怎么回家,她完全不是过去我知道的卓敏了!整个晚上我送她回家、陪她……”
  空旷的练功房只有我和浅浅,我们冷酷地对峙着,高高的穹顶把我俩的声音吸上去又砸下来,像世界尽头的回音。正在练功杠上压腿的浅浅愣在那里,眼神惊慌地观察着杀气腾腾的我。对视不过我锐利的目光,浅浅幽幽地说:“这么大的世界你俩居然又碰上了,不知道这是你俩的善缘,还是孽债。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所知道的并不多……”
  也就是去年这个时候吧,那天夜里,卓敏回来了,回来时眼睛直直的像一个死人……她躺在床上两天两夜,面无血色,不吃不喝,我们问她任何问题她都不说话,后来她拼命哭。
  我以为你俩又掐架了,我给你打电话却一直关机。等到第三天早上她终于起床,自己跑去食堂买了一瓶二锅头,站在楼下喝到一半就昏死过去……我们把她拖到医务室输液,醒了后她号啕大哭。从她断断续续的疯话中我们才知道事情的大概,虽然我知道她以前有个男朋友,也知道那串水晶的大致来历,但我们没有想到这里面那么邪性……等你回来时,我和苏阳什么都没有问你,因为那时我们已经知道真相,不想刺激已经疯掉的你。
  卓敏让我们发誓什么都别告诉你,我们就指天发了毒誓——
  其实在回来之后不到三个月,她就出事了,那段时间她天天喝酒,最烈的二锅头。那时学校正在排练毕业汇报的大型歌舞剧《青衣》,她是A角,却常常喝得酩酊大醉,没有任何人能劝住她,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拒绝和人说话,只是看着水晶珠子发呆,举着酒瓶子狂喝,喝完就默默地哭。那天,在做一个最简单的“前桥”时,她重重地摔在舞台上,跟腱当即完全断裂……医生说治好了不会影响正常生活,但她永远不可能作为一个专业舞蹈演员活跃在舞台上了。
  我还记得,那天她在病床上听见这个消息后就一直在笑,笑得我心里一阵儿紧缩,她笑着说她没事儿,还亮出她的掌纹给我们看,说她那条像被风吹散了的纹路就意味着要夭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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