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敌人(65)

2025-10-10 评论

  “请问最近有没有这个病人转到你们医院?”
  “对不起,她还有一个名字,那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卓玛水晶’的名字?”
  我的肝胆部位隐隐作痛,但我仍然四处寻找。我去过城南的那间房子,房东早换租了新客;我以记者身份去军艺假装采访,不一会儿教务主任就带着武警把我请进保卫处,严肃地告诉我记者证早换新版本了;我找过浅浅,她已经傍上了一个山西开煤窑的老板,她看着我的脸色比煤炭还要黑;甚至还有一次我被告知有同名同姓的姑娘在某条胡同的小医院里,过去一看,里面竟全是治疗“难言之隐”的人,我大怒,就和医院的人打起来,两个彪形大汉直接把我扔到巷子里。
  终于有一次,我在医院的走廊上看见了卓敏,她瘦瘦弱弱,戴着一顶小白帽子,正拿着饭盒向远处走去,我大喊着“卓敏”跑过去,搂过肩膀一看,结果是一个陌生的单眼皮姑娘,她愤怒地看着我,说“神经病”,我失望之余大声回骂她,引来很多人围过来谴责我,我和众人对骂,骂着骂着,我竟失声痛哭了……人们哄然散去,都说“果然是个神经病”。
  即便如此,我仍然像地毯式轰炸般搜索着北京每一个角落。我绝不相信他们说的医学常识,我们经历了那么多苦难都挺过来了,她怎么会就死?我甚至认为她一定藏身在这座城市的某一个角落里,也许,冥冥之中偶遇一个世外高人,正在慢慢地帮她治疗那个该死的“地中海贫血症”。
  两个多星期过去,我一无所获。
  我已经体重锐减,形容枯槁。那天燕子来看我,我抱着她,号啕大哭,我对她说:“千万不要妄图去深深爱一个人,深爱一个人,就是深深伤害一个人。我是卓敏的爱人,其实我就是卓敏的敌人。”
  燕子幽幽地说:“其实,她何尝不是你的敌人,因为她是你的爱人。”
  我又开始喝酒,喝最烈的墨西哥烈酒,只有这样才可以暂时忘掉她。这一天,我和一群不认识的人在后海的“莲花”喝酒。我快醉了,斜眼看着挂在墙角上的电视……酒吧伙计在调频道,有的频道在直播海选,有的在演古装电视剧,有的在播报农村新闻,还有的是表现藏族人民对宗教的信仰,人们四肢着地磕着“长头”。
  “停下,刚才那个,对,就是它!”我厉声叫起来,满屋惊讶。
  画面不是很清晰,但我分明看到一个姑娘极其虔诚地向活佛磕着长头,我看不完整她的全貌,但纤细的脖子、虚弱但柔韧的四肢,从侧面看过去尖尖下巴留下的心碎的阴影……是卓敏!肯定是卓敏!我发誓这次绝不会搞错,因为她举手膜拜之际腕上那串晶莹的水晶已经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
  我竟从电视新闻播报中得知她的下落,我注意到地点,藏东,灵芝。我使劲击打着自己的脑袋,出狱两个多星期了,我竟然没有去她的家乡寻找。身患绝症的她一定会回到家乡,家乡还有她的老阿妈。
  我要去世界空气最稀薄的地方,寻找最稀薄的爱情。

  紫外线比想像中还要炙烈,空气比想像中还要稀薄,我出现轻微的高原反应,一路上脑子昏昏沉沉,心胸呼之欲出,阳光泼辣地打在车窗上,我在车上断断续续睡觉,有时候觉得掉下了山沟,有时候又好像飞上了高空,空中有一个正在跳舞的瓦蓝得近乎透明的精灵。
  我醒来时,已是下午。睁眼,破空而来的一片圣洁,我有一种想下跪的冲动——
  藏东灵芝,千年古城,如香巴拉传说的一幅空灵画面,天蓝得让人心头紧缩,连绵的雪山洁白闪耀,森林从四周包围着清澈见底的巴松湖,明镜般的湖面倒映着神仙一样的雪山身影,湖中心有一座小岛,岛上有一座建于唐代的藏传“错宗寺”。
  夕阳西下,白石头砌成的庙宇散发出夺目的金光,破空而来的牛角号把飞鸟惊得向天际飞翔,满脸褶皱的藏族阿妈手摸“转经”沉默地行走,而漫卷的旌幡就在山坡上猎猎地和神通灵,远处逶迤的藏羊和牦牛正安详地归家……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与世无争的香巴拉无所谓时间也无所谓空间。
  卓敏的家就在湖心小岛错宗寺旁的山脚下,我穿越散发植物腐朽味道的森林,坐着一艘木划子驶向湖心小岛,把一池湖水划皱。
  我终于来到那座熟悉的喇嘛庙,虽然只在电视上惊鸿一瞥,但寺外那条被朝圣者胸膛磨得光滑无比的阶梯已刻在脑海中。几百年来,数十万甚至上百万颗炙热的胸膛在这条阶梯上匍匐,把理想和心事一起奉献给上师和菩萨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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