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倾国(54)

2025-10-10 评论

果然,女子跪拜后起立抬头,寿星婆吃了一惊,后退数步,仿佛见了鬼;女子双手一起蒙住口鼻,把一声惊呼硬生生堵回胸膛。周围的人好奇地打量她俩,她俩极快地恢复常态:胖妖婆边笑边拍手掌,喋喋不休地向客人们解释着什么;女子微笑着一手抚胸,一手扶额头,显见是在说明头昏恶心之类的病症。鼓乐吹打鞭炮响掩住了她们的声音,但吕烈看得明白,两人都在努力掩饰她们是老相识的真相。
他骤然转身回屋,一屁股坐在书桌上,先是从鼻子里哼出一两声冷笑,跟着越笑越急,收不住,笑个没完没了,“格格格格”,像怪鸟在叫,把书童吓得目瞪口呆。
他认识这两个女人,太认识这两个女人了!
    …………
道经金陵的十七岁小秀才吕烈从来没想到,他们这些文人学子借住的贡院街的香邻,就是大名鼎鼎的乌衣巷、钞库街,拥有河房灯船的风流世家鳞次栉比,布满秦淮河两岸。所以,当一枚圆圆的白果壳落在他肩头,逼他举头仰视之际,珠帘绣阁上凭栏微笑的小美人儿立即抓住了他的心。少年性情,无所畏惧,当下就敲门入院。老妈妈领着漂亮的女儿们出迎。满目星眸桃腮,满耳娇声笑语,满院花香粉香口脂香,从未经历此境的少年能不心慌意乱?只记住抛白果壳的姑娘叫翠翠,桃叶院老妈妈的第十八女。
穿朱门入绣户,别是一重洞天。燃香炉,烹清茶,献鲜果,奉茶点,姐妹们都倾心于这俊秀的小男子,争着为他品箫吹笛弹琵琶。翠翠坐处离他最远,似笑似嗔,每每目光流转,偏又欲语却止,更教小秀才心旌摇动。
要显示豪侠气概,他出手便格外大方:要来最上等的宴席,请了院中所有的姐妹。江南精美的佳肴,原应使北方生长的吕烈惊叹才是,但他已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姐妹们都已稔熟,有意无意地向他献殷勤,或抚颈摸背,或捏手贴腮。小秀才窘迫之际,竟吟出一句古诗:“除却巫山不是云……”众女郎哄然一笑,几个姐妹上前,把翠翠生拉硬拽到他身边,将她的裙带与他的腰带丝绦系在了一起。
门外一声叫喊:“十一娘回来了!”席边所有女郎如听号令,闻声而起,一齐拥向楼梯口。老妈妈脸上堆满殷勤的笑,抢先迎接,一路嚷下楼去:“哎哟,好宝贝儿,可回来了!老郎会秦淮妓家有老郎会之举,每年三次,皆在十一日,所祀为管仲和唐玄宗。届时妓女极意修饰、陈设鲜妍,要求平日交好客人为之设宴张乐,谓之做面子。妓女名声愈大,酒宴愈多。花魁定是我儿无疑了!”
一派欢声笑语和杂沓的楼梯响,一位丽人被簇拥着骤然出现。吕烈只觉眼前亮过一片红光,登时灵魂出窍,像铁屑被磁铁吸引一样,眼睛、鼻观、耳朵以及心神意念,全都被她牢牢地吸附住了:红衫红裙、华彩缤纷、富丽高贵……是人吗?不,是神仙妃子、牡丹花王、鸟中凤凰!就连她那不愉快的强作笑颜的神色,也那么招人爱怜。轻启樱唇、缓吐珠玉,莺燕之声令小秀才神乱心慌,哪怕他完全听不懂那话中含义:
“唉,妈妈,今年老郎会点了双花魁。兰馨院王月月今日做面子的酒席与我一样多,难分高低,所以就……”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席面、扫过众人,高雅雍容、淡漠疲倦、傲然冷然,当它停在小秀才身上的一刹那,眸子陡然放大,精光四射,少年的心骤然被这可怕的闪电击穿,不由得发寒热般地颤抖了。
老妈妈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什么,她竟然如同没听见,只目不转睛地望定屋里唯一的男子,输送出一股股烈火,传递过去一阵阵春风,她终于妩媚地举袖掩唇,低下头甜甜地一笑,无边无际的蜜糖劈头盖脑浇下来,小秀才被淹没了。他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眼看着十一娘款款走来,袅娜无比,兰麝喷香,令他心醉神迷,几乎失去知觉。她极优雅、极迷人地笑着,轻轻解开翠翠拴在吕烈丝绦上的裙带,轻轻携住吕烈的手,领他下楼出门,再进门上楼。吕烈驯顺地随着她,呆呆的、傻傻的、憨憨的,除了她,什么都忘了,连翠翠的痛哭也没有听见……
吕烈的童贞就这样丧失在秦淮河畔。
十一娘名灼灼,是桃叶院乃至秦淮河两岸最出色的艳帜独树的名妓。因为吕烈的适时出现,灼灼挣足了面子,击败了与她平分秋色的另一名花魁王月月。翠翠因此曾寻死觅活地要跳河,但谁都明白是闹着玩,哪里当回事儿!不久她果然对灼灼敬慕如初,风平浪静,吕烈的那点儿歉意也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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