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征得意地笑道:“那是当然!冯铨那家伙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请人来说,要拿三十万两银子换我这二宝呢!”
冯铨是极令士人不齿的魏党分子,曾是魏忠贤的干儿子;魏忠贤倒台后,他又因貌美多才巴结上了当朝辅臣周延儒,再成新贵。肯花三十万两银子买古董,可知其实力并未因魏党垮台受损,也可见清除阉党并不彻底。
孙元化十分愤慨,他为国事要筹四十五万,弄得焦头烂额而不可得;冯铨这种小人竟能轻而易举地花三十万去买两件古董!他当然不肯拂了老友的兴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岂有此理!”
王征笑道:“所以啊,我才特意筑了这‘快雪阁’贮藏二宝哇!”
三人相视,哈哈大笑。又商定,每人喝一龙杯,必须再喝一凤杯,取阴阳调和之意。聚知己、持宝杯、酌美酒、赏名帖,实在是人生难得的快事,丁易垣连连大呼:“今日定要一醉方休!”
偏偏他不能一醉方休,酒到七八成光景;赤龙抱柱梯上一片脚步声,王家老仆领来了他家的仆人,上来就急急跪禀道:“老爷快家去!姨奶奶就要生了!”丁易垣一惊,又一喜,立刻起身,拜谢两位好友,兴冲冲地快步下楼。他在楼梯上脚步慌张错乱,摔了一跤,几乎滚下去,咚咚咚的声音,楼上听得一清二楚。王征和孙元化在廊下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王征笑道:
“难怪他入教这么犹豫,求子之心太切了!”
孙元化笑笑:“他或许是如此,但多数人不过以此为幌子,不肯放弃贪淫纵欲的罪恶罢了。”
王征点点头,两人慢慢踱回阁中。孙元化拿起那只龙杯,又注目着《快雪时晴帖》,轻声说:“良甫,你知道天主教的教义中哪一条最令我折服?”
王征不做声,只默默看着他。
孙元化接着说:“就是这一条: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样的人,生来都有罪!这其实也与诸子百家中人性恶的论说相合。只有认定自己有罪,不断向主忏悔、不断清洗自己的罪恶,人才能变好,人心才能挽回,国家才能得救,你说对不对?”
王征点头,知道老朋友多少有点醉了,不然不会把这种想法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孙元化又说:“如果我们不是受过洗礼、不是时时忏悔谢罪改变自己,使自己完善完美,那岂不要玷污这绝世的名帖和宝杯!”说罢,他双手捧起龙杯,恭敬地对《快雪时晴帖》一照,仰头把杯中酒喝干了。
“……京中士人好着马尾衬裙,因此官马被人偷拔鬃尾,有误军国大计,乞要禁革……”司礼监秉笔杨禄念到这里,朱由检皱眉打断:
“谁的奏本?”
“是兵科给事中方龙正。”杨禄见皇上只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便又拿起一本,先报姓名:“佥都御史徐璜建言:皇上崇节俭以变风俗,诚英明之举也。但观京中各处茶食铺店所造看桌看桌:宴席中摆满一桌果点菜肴,只看不吃,用作排场。糖饼,大者省功而费料,小者省料而费功,乞令有司擘画定式,功料之间务在减省,以使风俗归厚……”
朱由检又哼一声,眉宇间的不快更显著了。杨禄连忙放下奏章,恭敬地垂手而立。
“朕命言官建白,内忧外患一字不涉,偏又将这些小事体,生扭在极大题目上,怯懦之至!”朱由检恼火地朝御榻一靠,双手抱住了肩头。
杨禄立刻对侍候在侧的小太监一示意。小太监伶俐解事,赶紧捧来一件暗龙纹夹披风递上杨禄,杨禄抖开了披在皇上肩头。朱由检看了一眼,问:“是新的吗?”
“回皇爷,洗过两次了。”小太监连忙回禀。
“至少再洗一次,记住了吗?”
“是,皇爷。”
杨禄满脸堆笑:“奴才服侍过的三位皇爷,所御衣物皆是隔夜便换新。万岁爷衣必三浣,真励精图治圣主,节俭之德中外称颂……”
朱由检微微摇了摇头,顺手提起披风下襟,从面前撩了一下,说:“熏的什么香?”
“回皇爷,是万春香。”小太监回应如流。
“不好,香味不正。改用龙桂香,黑色的那种。”
“是,皇爷。”
皇上虽节俭,却有洁癖,衣物不浣净不熏香则不服用。他对香料的精通、对各种香味的辨别力,更是高得令人敬服。
四年前,十五岁的信王朱由检以弟承兄继位,是为崇祯皇帝。登基之初,对天启帝宠信的魏忠贤、客氏一党任用如旧。魏忠贤不摸底细,不敢乱动;外廷文武官员也都观望,不知新皇上打的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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