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倾国(68)

2025-10-10 评论

这位皇爷可不像乃祖万历、乃父泰昌、乃兄天启那样从小生长在宫禁之中,世间百事不懂。当他是信王的时候,就常常微服行走都市街坊,熟知民情,智识深远,寡言少笑,不轻易示人以异同。魏忠贤擅政嚣张时,暗中派人夜投信王府,向这位皇上的亲弟弟慷慨陈词,控告魏、客一党种种不法,求信王为朝廷除害。信王答道:“忠贤才可辅主,皇上眷宠方盛,赖以治国。尔等危言耸听,意欲何为?况且吾乃外藩,行将就国明制,除太子以外的皇子,成年后封王,离京到所封地区建王府居住,称藩王;离京赴封地也称就国。,尚须借重忠贤。尔等毋须多事,若招其怒,必将祸及家身性命!”魏忠贤闻得回报笑道:“信王果然对我有畏惧之心,不足虑也!”后来天启帝暴卒,信王登基,魏忠贤竟一无措施,也许就是错以为信王能成为第二个天启帝的缘故吧!……
承乾宫里又飘出一阵琴声,丁丁冬冬,很是幽美动听,精于此道的朱由检听出是那首名曲《高山流水》,也听出弹者若非有十年功夫,不得到此。弹者,自然是他宠爱的田妃。但田妃到他身边五年了,从不曾说过她会弹琴。这一曲知音难得的感叹,寄托什么心绪?田妃之父出自市井,不会有此雅兴,那么她这一手技艺来自何人?……朱由检越想越疑心,只是为了体面,不便流露。
    止住通报,朱由检一脚踏进田妃的寝宫,田妃吃了一惊,连忙起身跪接圣驾,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待到皇上命她坐下说话时,体味他略略不同往常的表情和声音,田妃更感到惶恐。
“朕倒不料你也会抚琴,更不料你指下功夫如许深。”朱由检微笑地看着田妃,眼睛却不笑。田妃是个极聪明的人,连忙离座跪下请罪:
“妾妃于琴理原能识得一二,因见皇上励精图治,勤劳国事, 不敢以此微末小技亵渎圣听……”
“不必如此,”朱由检做个手势命田妃起来,“我听你指法纯熟,琴韵清幽,当不是寻常功夫。”
“是,皇上明鉴,妾妃学琴实有十年了。”
“从师何人?”朱由检精明的目光盯住爱妃甜美的面庞,其犀利无情,使田妃心跳不止,她连忙嫣然一笑:“妾妃还能从师谁人?自然是家母亲授。”
“哦……”朱由检的目光还在田妃脸上打转,田妃竭力保持柔婉的笑容,竭力自然轻松地添上一句:“非但抚琴,便是作大书、撇兰、下棋,也都从师家母啊!”
“你母亲真是多才多艺!”朱由检还看着田妃。
田妃脸上绽出那一向讨皇上欢喜的、压倒六宫的甜笑,露出雪白如珠贝的皓齿:“所以皇上才有多才多艺的田妃啊!”
“嗯……”朱由检这才移开目光,同时也站起身。田妃慌忙喊道:“皇上!……”
朱由检唇边作出一点微笑:“朕因批阅奏章劳倦,出来随意走走,是这琴声把朕引来承乾宫。奏本尚多,今日怕不得闲了。”他点点头,转身出了寝宫。
田妃送到承乾门外跪下,眼泪汪汪地说:“求皇上节劳养生,是六宫之福,是万民之福!”她望着皇上的御舆离去,想起方才一番问答,心里越发惶惧,泪珠儿竟锁不住,“啪嗒嗒”滚落,连忙装作抬手理鬓,用袍袖偷偷拭去,重整端庄贞静的神态,慢慢退回承乾宫。她知道,此后的几天,她别想吃得下睡得稳了……
回到乾清宫的朱由检,拣出徐光启和余应桂两本奏折细细看着。一阵小风微微掠过,他不自觉地裹紧了披风。吴直立刻奉上一盏热腾腾、香喷喷的茶水,他就手端起来喝了一口,又觉得脚下升起一股热气,身上顿时暖融融的很是舒服。移目注视,是吴直正弯腰跪地,把一只嵌松石银丝脚炉端放在他两脚之间。他不由轻声叹道:
“反倒是你们一片忠心啊!……”
吴直忙跪拜道:“奴才肝脑涂地,也不能报圣恩万一!”
这是一句常用的十分夸张的感恩用语,但却是吴直的真心话。他对朱由检的崇敬达于极点,远远超出一般臣子奴辈对天地君亲师应有的情分。
当初,御用监太监崔文昇进丹药,天启帝服用后大泄不止,以致晏驾。登基后的崇祯帝进宫的头一件事,就是拿住崔文昇问罪杀头。不料各宫宦官成群结队喧嚣不止,形同哗变,直逼到乾清宫。皇上临乱不惧,镇定如常,立在宫前丹陛上,俯问总内监说:“为何事喧哗?”内监们七嘴八舌纷纷乱嚷:“崔官儿是好人,理不应杀!”皇上很痛快,立刻下令免崔文昇一死。内监们欢呼着散去,只以为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皇帝不难相处、不难驾驭。却不知数日后皇上已有了心腹太监,通过暗地查访,弄清为首闹事的四名内官,连同崔文昇一起拿住杖杀了。太监们这才吓坏了,从此不敢不夹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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