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什么?”
“她说她的男朋友很多,哪个都比我强,让我趁早跟他离婚。我想她是要激我,让我动手打她,然后……”
“你多虑了吧?女人的情绪都是多变的,过去就过去了……”
“这一次她很坚决。我说我要向研究院组织上反映,可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她自尊心很强,她不会不考虑吧?”
“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我找您来是怕事情闹得太大,希望您从侧面劝劝她,让她知道一下组织方面的压力……”
“我试试看吧。”
“千万别告诉她我找过您,她要觉得在单位丢了面子,事情就更难办了。”
“我会说得策略一些的,你放心。”
“给您添麻烦了。我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您别见怪!”
“哪里!我是她的领导,可是过去对你们关心很不够,我有责任帮助她。”
餐厅的人已经不多,服务员在收拾碗筷。林同生似乎还清醒,用筷子去夹掉在桌子上的肉片,却好几次也夹不起来。
周兆路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他在进行他一生中最大的欺骗。欺骗一个比自己软弱的无所作为的同类。他偷了他的女人,却侈谈什么对他们的责任?他担负过的责任不就是让这个窝窝囊囊的男人戴上一顶绿帽子么?他罪孽深重,实在难以自谅。
地下餐厅通往地面的阶梯蜿蜒曲折,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似的。林同生走到一半就醉得站不稳了,周兆路连忙搀住他。两人像一对莫逆之交和酒友,摇摇晃晃地往上爬。
“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林同生攀着周兆路的胳膊,一只手在扶手上胡乱抓挠。
“我也是。”
“我除了教教制图课,一事无成。”
“我也就那么回事,想想怪没意思的。”
“……要不是为了孩子……要不是为了孩子……我真想……我真想杀了她!”
“你醉了!”
“是吗?……我没醉。老周,说心里话,我恨她,我比恨谁都恨她……我这辈子就毁在她手里了……臭娘们儿……”
“你醉了!”
周兆路感到很奇怪,他心里也骂着同样的话。她的确是个臭娘们儿,她把丈夫毁了,还想毁了他。想想真舒坦,他把她像破烂儿似的甩了!
林同生到汽车站才清醒了一点儿,眼睛在寒风里不住眨巴。车灯不时从他脸上晃过,是一种木然的听天由命的表情。周兆路不知自己是什么样,酒喝了将近三个小时,经历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好像做了一场梦。
“我的话可能说多了……周主任,您可别对乃倩有不好的印象,对她的打击别太大,她有事业心……”
“我知道。”
“她就是在生活问题上有点儿想入非非,她会明白过来的。”
“我也相信这一点。”
“以后再跟您联系,谢谢了。”
“不客气,慢走!”
他把林同生送上车,自己也乘车往相反的方向回家。车晃得厉害,他想吐。
林同生还是醉的时候可爱一些。这个人软弱无能简直到了顶点。他跟自己差不多大,却显得那么苍老、那么萎靡。为一个女人值得这样么?老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老是战战兢兢地奉承她,也难怪她不心猿意马!他是她丈夫,她再漂亮、再风流,也是他的女人,他应该利用一切手段征服她!
华乃倩说过她丈夫生理有缺陷,可能是真的。但这个问题似乎不该那么重要。也许对某些女人来说,它的分量并不轻。华乃倩的饥渴感不知是不是出于反常的欲望。
那样的话,林同生的悲剧就太无聊了。
下了车,周兆路在路旁的草坪里哗哗地吐了起来。一股很腥的酸味儿呛住鼻孔。
刚分到研究院那一年,一个分在北京同仁医院的上海同学拎着酒瓶来看他。那小子把他的单身宿舍吐得乱七八糟,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胡言乱语中才知道他失恋了。周兆路一点儿也不同情他,别人的痛苦往往使他更冷静。那个老同学离了两次婚,娶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学生,后来到美国去进修再也没回来,把大姑娘也甩了。周兆路早就看出他是个王八蛋,他的呕吐和哭叫都夸张得可笑。
但周兆路有一种人生不定的感觉。不知怎么搞的,一边吐时才一边感到了这种悲哀。
想起林同生的话。华乃倩自称有许多男朋友,她曾经在外边过夜。她难道在永定门外的幽会场所还接待过别的男人吗?除了在研究生班里勾搭过男人,她在张家口时会不会也有相好的情人?她有长期两地分居的经历,她的放纵说不定早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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