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心里话,这两年她真觉得自己是越变越坏,越变越油了。偶尔,她还会思念和留恋过去那种纯真、童稚的胸怀。她也曾是一个有着浪漫理想的小左派呀;她也曾痴情地羡慕、崇拜过小说、电影里的那些个英雄人物呀;她从小要强,不甘居于人下,所以,做一个英雄人物的幻想也曾是多么强烈地刺激过她呀,那时候,真要叫她上战场她大概也不会含糊的,似乎一直到了十一广场事件那阵子,那点热火也还没有完全燃尽。可是,她现在毕竟是生活在现实的社会上,这些年她也看破了,英雄人物在哪儿啊?英雄的道路在哪儿啊?无非是作家们在那里垂泪自感吧,她不能一味在作家和自己心造的世界里生活,现实,好像是一部更大更真实的小说,把她改造、教育成现在的样子,你自己不去为自己奋斗,社会就什么也不会给你!
为了调到南州歌剧院,她是经过了一番艰苦奋斗的,可是现在看来,她这点奋斗,比起剧院里那几个“宝贝”来说,又是“小巫见大巫”了。那几个“宝贝”,本事也太大了,对有利可图的事,她们的原则就是一句话,叫“闹而优则得”。就说现在院里确定主演《货郎与小姐》的莫丽佳吧,本来已经让电影制片厂借去拍电影了,可她还要回来占上“小姐”的角色,剧院不同意她就闹,走上层路线,市委第一书记李直一的家都敢去,结果到底如愿以偿,拍片子,演歌剧,两头不耽误,名利双收。
看来,她也不能总那么老实了,《货》剧虽然昨天已经开排,可“阿霞”这个角色,她仍然不能撒手。这角色粥少僧多,有四五个唱高音的都在那儿虎视眈眈,已经定了个老演员演A角,还悬着个B角和一个挂名以防万一的C角未定,她的目标是B角。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歌剧团又要组织演出队,到陕西、甘肃两省巡回,轮到这种差事,演员队长一向是忘不了她的。
“施季虹,这次下去得一个月呢,多带点衣服,那边冷。”
“怎么又有我?今年我已经下去两次啦。”
“院里领导要求,这次除‘货郎’剧组的人,能下去的都去。”
她实在不想下去,下去演出无非是给剧院增加些收入。一下去就得连天演,根本不注意保护演员的嗓子。为了节省开支,老是让演员睡舞台,连车马店的热炕都不如,洗澡更别想。她现在早没有大串联、挤火车那种红卫兵式的浪漫劲儿了,何况给那些一脑门儿高粱花子的人演出,对个人艺术上的发展也毫无意义。她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在一个县里举办音乐会,她唱了个“摇篮曲”,是个轻声哼唱的歌,可观众里竟有人事后提意见,说她是不是嫌这里没招待好,所以唱得不卖力气。这群土老杆真叫你没辙没治,他们评价演员是否卖力气的标准,全在于你的声音大小,你在台上扯嗓门儿喊,手脚不停地耍,他们就叫好,认为是卖了力气,票钱不亏。你有什么办法呢?难怪冯先生也说,高级的艺术,能提高人的艺术,是剧场艺术,国外都是重视剧场艺术的。只有在大剧场里唱歌剧或者艺术歌曲的人,才能被称为歌唱家。她实在不愿意下去演那种“野台子戏”。
“我这种意大利唱法,陕西、甘肃那边的人不喜欢听。”她突然想到这倒不失为一个向演员队长搪塞的借口,“我下去唱什么,《费加罗婚礼》?那些个羊肚肚手巾接受得了吗?要是我能唱‘翻身道情’和‘信天游’什么的还差不多。”
“不,”演员队长说,“你这次下去,参加她们女声小合唱就行了。主要是跟着下去看看,学习学习,延安,老革命圣地,不去可惜了。”
演员队长不这么说则已,一说,她更不想去了。合着辛苦一个月,只是为了和别人凑一个小合唱吗?不,不能去,她要是去了,不要说“阿霞”的角色肯定告吹,连建国给她联系的“爱与美”音乐会也参加不上了。
“爱与美”音乐晚会是市旅游局青年部组织的。据建国讲,地点在南州市胜利体育馆,准备全请一些新星新秀来唱,形式活泼一点,死板板的老一套年轻人不爱看了。准备搞三场,届时报上发消息,发评论,还可能要逐个介绍参加演出的新星新秀呢,这对一个演员来说,当然是很有吸引力的。
“嘿,出名的好机会。”建国极力怂恿,“我帮你联系,他们举办这事的人直要我给他推荐演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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