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65)

2025-10-10 评论

    杜卫东懒懒地站起来,走到门边的水桶跟前,刚要拎起来,郑三炮用匙子当当敲着碗边,说:“傻小子,今天你有接班人啦。”杜卫东先愣了一下神,然后会意地看了周志明一眼,脸上登时挂出老犯人的倨傲,用脚踢踢水桶,空荡荡的水桶发出当当的响声。
    “嘿,打水去。”他冲志明发号施令。
    志明没说什么就从铺板上站起来,走到门边,提起水桶。
    “在哪儿打?”他脸上像烧了火,他恨自己的卑屈和下贱!
    “出门,往北走。伙房前面。”
    卞平甲走过来:“我陪你去,我告诉你在哪儿。”
    一出门,卞平甲便热心地把院内的一些诸如厕所、水池一类的公用设施指点给他,又把日常监区里的一些规矩关照给他。自从和卞平甲相处以后,他潜然觉得他和其他犯人不同,所以在无形中对他产生了一点儿信赖感。他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对卞平甲的每一句话都报以感激的表情。
    “这几间房子是放工具的。”卞平甲嘴不停地说着,“这间也是。怎么着,闹了半天你也是公安局的呀?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因为什么折进来的呢,”他突然压低声音,“是不是和十一广场事件那批人一回事?”
    他若明若暗地点点头,岔开话题,问道:“那边那间小房是干什么的?带锁的那间。”他把手指向大院墙角下的一扇隐蔽的小门。
    “那间呀,你想进去住两天吗?我还在里头住过一天哪。”
    “什么?”
    “反省号。”
    “你进去反省过,为什么?”
    “咳!那次才叫不值,我刚来头一天,晚上点名,于教导员把我的姓念错了,卞字念成了卡字,我没答到,他问我为什么不答到,我说我姓卞不姓卡,可于教导员愣说那字也能念卞也能念卡,说我是有意犯各,就这么着,让我蹲了一天反省号,倒正好,省得我干活了。”
    “咱们这儿都干什么活?”
    “做砖呀,咱们班是管往机器里运土的,你推过那种独轮车吗?可不好推呢。”
    周志明想了一下,“你说的于教导员,是不是刚才胖胖的那个,说话细嗓门。”
    “对对,就是他,他叫于中才,砖厂的第一把手,”卞平甲又把声音放低,“其实原来是六分场园林队的一个工人,前几年乱的那阵子,他一个人组成了一个战斗队,叫‘一棵松’战斗队,算出了点儿标新立异之名,后来就参加到全场大联筹里去了,出来就当了砖厂教导员。”
    “那个常,常文树,他是干什么的?”
    “就刚才领咱们回来那个?他叫常松铭,咱们砖厂的文书。”
    “文书?我还以为他叫常文树呢。”
    俩人沉默片刻,卞平甲看着他,叹口气,说:“小伙子,十五年,够熬的。咳,其实想开点儿,也没什么了,熬出去你还不到四十岁嘛。”
    “四十岁……”周志明不由打了个寒战。
    一进了六月份,天气便明显地热起来,被太阳晒了一整天的路面像个大火炕似的直冒虚烟儿,到了晚上下班的时候,暑气还没有退尽。
    严君骑车子出了机关大门,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坏极了,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恨不得马上扑进母亲的怀里哭一场。
    公安部派来的311案调查组上个星期五到达了南州市,一到,就被局里接进惹人注目的南州饭店住下,并且配上了一个颇为庞大的接待班子。宴会、游览、和局长们的互拜,然后又是市委领导接见,日程安排得紧凑而又周到,耽搁到第四天,才下到五处来。调查组到五处的当天,就召开了有关人员的会议,当众宣布了四条,这四条毫不留情地撕破了严君很久以来一直保留在自尊心上的那块神圣天地,她终于明白了,在她理想中纯而又纯的公安机关里,也有人人自危的时候。
    第一条没什么,无非是说调查组下来的任务和宗旨:专案专查,不把潜入特务徐邦呈脱逃的原因查个水落石出,誓不收兵云云;第二条,严君就有些不明白了,调查组是受部领导的委托而来,但调查工作却讲明是在南州市公安局党委的统一领导下进行。党委是谁?是311案的负责人甘向前呀,这岂不等于说,甘向前领导着调查组来审查他自己吗?这样一来谁还敢说话?第三条也叫人不舒服,是希望大家认真回忆、大胆揭发、主动坦白、不准串联。名曰“希望”,实则命令,口气是相当严厉的;最叫她接受不了的是第四条:所有和311案有关的卷册、文件,甚至连个人的工作笔记本,一律交出封存,不许片纸遗漏,就跟防贼一样,仿佛他们这些侦查员当真都有涂改和销毁这些证据的危险似的,这算什么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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