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来了,在新城时,有几个女人站在街头,见人就塞一张。拿到的人看着照片淫猥地评论――她听不懂说得太快的川语,不过大致上明白是一些下流笑话,好象是说这个那个女“歌星”,花多少钱可以睡一睡之类。
她把广告扔进房间里的废纸桶,心里却有点羡慕这些生命力鲜猛的百姓,他们干苦力活,打麻将,弄些男女之事,而她呢,除了她的实验室之外,生活之中没有什么乐趣,连一只小猫都没有,很久也未去看一场戏,听一场音乐会,从研究所回到家,吃过饭就上床看书报,十点看卫星电视的新闻,眼睛迷糊,就自然睡着了。这样生活一辈子也很好,完全不需要什么男人。
江边
直接来到江边,这儿离码头有一些距离,没有停那么多拖轮、驳船和旅游大轮船。她这才发现长江水真脏,而且混黄。她怎么一直没有注意到呢?就像她没注意丈夫的另一面一样。
江对面的小岛,只是个有支流江水隔开的浅滩,上面好象种了点什么树,也有几排平房,平坦的地方似乎比其他地方多一些。
看来水库开始蓄水时,这个岛就会消失。三峡沿岸近二十年惟一的一点建设,都是临时性的农田之类,虽然三峡工程1992年才由人大批准,这沿江一带却认为,反正早晚要上马,没有必要让投资落到水下。别的地方争论得真像那么一回事似的,对这里的干部,水库工程不上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或者说,没有水库,他们就不存在。
几个抬煤气瓶的工人,叫嚷着“让开!让开!”,柳璀只能站到路边斜坡上。
木船都在等着生意。一群旅客进了一条已经引擎发动的船,没一会,那船就朝下游行驶,钻进陡峭的峡谷之中。
当年母亲追到良县来找丈夫,现在翻过来了,这个做她丈夫的男人要到良县来找她!母亲是舍不得离开丈夫,而这个男人已经变了心,做了亏心事,却要来跟她胡搅什么呢?
    当年的父亲、母亲
    母亲当年坐船顺水而下长江,她是逆长江而上,她们都来到良县。母亲说过,那时江水生有青苔,碧绿透澈,水里漂浮着通体透明的桃花鱼。
    柳璀知道那种特殊的水母已经不可能生存,长江的水质现在已经远远恶化,到夏天黄水翻滚,半江泥沙,哪里去找什么桃花鱼。可是当年的专员公署或许还能找到的――母亲叫她“顺便”看一看。
    她一步步问当地人,在旧城里转悠了一个圈。看来连这都是奢想了。当初的围廊平房早就被改成机关的水泥楼大院,良县政府机关又率先搬进堂皇漂亮的新政府大楼,号称“千里三峡第一迁”,看来良县领导对拆房子特别积极。其实离2009年全蓄水还早着呢,只是借这名义大兴土木而已。良县政府的水泥房子都已经部分拆毁,余下部分,现在用作“灭鼠办公室”,县府后院堆了从船上一箱箱运来的新超效的灭鼠药,正院里挤满了领药的人:按住址个人和单位分发,只收点象征性手续费。
    柳璀在闹哄哄领药的人丛中,想象当年的专员公署的格局,那些回廊,那些庭院的精致雕木结构,院子里花树盆景,早有雨露,日有阳光,一年四季鲜花不断。
    柳璀想象母亲怀着她,挺着大肚子的样子,母亲的脸非常温柔,不像现在的母亲,光有优雅雍容,缺少女性,更少点母性。
    那个剪着短发的女子,从重庆一人乘船到良县,老远就看到山坡上一片灰黑,船靠近,才看到黑瓦、发霉的石墙和木头板房,那冒出平瓦房顶的法国教堂尖顶,只有抬头看,才可越过那些房屋,看到远处起伏的群山峰巅。
    专员公署非常气派,有点像她娘家的格局,院里有葡萄藤架,到处是花草,牡丹尤其开得艳丽。良县比她想的条件要好得多,而且历史悠久,清朝时这儿就有小火轮穿越附近两三个县镇,没过多久就有邮政代办所和电报局,后来有了长途电话,有四所学校,还有天主教女校,这使她非常高兴。
    母亲有一次无意走进一条街。那儿有一道城墙,很旧了但没有坍塌,街道全是石块砌成的,不过很少见人走动。太阳落入西山,街上人点起油灯。人多起来,穿得红红绿绿,老太婆也穿自己织的裙子,头发上盘了好多布。有家院子热闹异常,几个青年男子头上盖着头巾,正在跳丧,他们走的是女人的步子,手舞起来时是兰花指,那拖得悠长的唱调,唢呐手吹得满头大汗,边上看的人又哭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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