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好奇。
如果如此,他想他可以抵制住这诱惑:他可以找个中国歌女做“妾”,有了结论,他心里就安定了。
裘利安已经学会三百多个中文字,听力好得多,会说一些最常用的话。这个好吃,那个不好看,等等,但是他也会拿起毛笔,浸上墨汁,写任何中国字,都那么美。中文字形的美,跟中国女人的诱惑,是一回事,一旦能勾勒外形,都会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应该准备上课了,裘利安强迫脑子回到教学上来。他决定上课时讲些什么是真正的现代性,他的两个父亲的“形式意义论”。不过,中国学生还不可能接受形式比内容更具有意义,先跳过去。按原先计划,现在应当讲当代英语诗歌了。他从英国带来的艾略特的《荒原》,甚至庞德奇异的《诗章》,这将是两个炸弹,只是掉下时,不会爆炸。想想,他还是决定教容易些的《普鲁弗洛克的情歌》。
站在讲台前,他潜意识地扫了一下女学生的桌位,但没有闵,闵已有好几堂课未来。
敏感又懦弱,害怕生命浪费,又无奈于自己的生活之无意义,这个对爱情如此胆怯的“你”,是谁呢?当“你”被我邀请一起出去,
那么我们走吧,你我两个人,
正当朝天空慢慢铺展着黄昏。
这时他看见闵蹑手蹑足走了进来,拿着预先发的油印稿。她一定听到了这两句,听到他的讲解。她会怎么认为,是在说他自己,或是她?
这首诗是情歌,却是一个患得患失者的自我折磨。在课堂上一讲,这诗第一次打动他,以前他对艾略特并不心服口服。他自己是个诗人,诗人互相不佩服,全世界一样。试图超越公认的大师,是纠缠他的噩梦。尤其是父母辈过从的好友。此时,艾略特的这第一首发表之作,让他彻底服气了:点出了人在“文明社会”中的根本困境,昭然若揭。
“我可有勇气,搅乱这个宇宙?”他想,一面念了出来,“在一分钟里总还有时间决定和变卦,过一分钟再变回头。”
面对闵,在他的讲解中,这首诗就是在写他自己。
他就是“我”。
“你”就是闵。
我已经熟悉了她,起码接近熟悉她,可我还是不敢走得太近。难道我真会变成临场胆怯的中产阶级?我不准备向世界投降,那么我凭什么恐惧自己?
他把他差一点变成了普鲁弗洛克,做了个入骨三分的分析,尤其是面对闵。
下课铃声响了。学生们夹着笔记本背着书包纷纷朝教室外走,闵在他们中间。他冲到门口,不是她。但他看见她进教室来过。为什么他没有见到她坐的位置,她能藏在哪里?她就在他眼底下溜走了?
要追一定能追上。可是走廊里全是学生,他止住了自己朝前的脚步,作为老师,他的行为本能地理智了一些,在这一刹那,他竟然有一种苍老感。
为了挡开折磨人的欲念,裘利安准备去海湾对岸黄岛散心,听说那儿的的金沙滩海景怡人,轮渡班次也多。他直接步行下山,慢悠悠走,花了三十多分钟到海湾渡口。离渡口还有一段路时,看见仆人田鼠手里抓着大包小包坐在路边石阶上。他走了过去。
田鼠在那里跟一个坐在矮凳上的老人说话。一定是田鼠和巫师分了工,一个跑外,一个包内。裘利安不想管他俩的事。但是他好奇田鼠如此认真地跟老头说话。那人像是个算命的,长衫破烂,胡子花白。他们俩回头,一起看到了裘利安。
田鼠嘟嘟哝哝想解释什么。那个老头止住了他,望着裘利安,对田鼠说了一大串话。
裘利安走下车来问,老头在说什么。
田鼠却支支吾吾,不肯说。
裘利安叫他放心说。
田鼠说翻译不出来,不好翻。
裘利安一定要他翻译一个大概,他意识到老头是给他面相,于是先把一把铜钱放在老头跟前的盘子里。老头朝田鼠飞快地说着,说完,手有意识地敲着膝盖。
田鼠这才无法可想,只有说出来:老先生讲,先生虽是外国人,却也是明白人。先生眉阔耳厚唇红,鼻子大直,为富贵相,家底一定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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