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难全,所罗门要加里白天晚上手都不能闲着,练习一套套戏法,也要加里缝缝补补,手巧如裁缝。他所罗门是一国之王,不能做这些婆娘家的事。他教加里他会的所有语言,哪怕东欧南欧少见的语言,他自己只能说一点点,加里也一学就会。任何一所学校都比不上他所罗门单独给加里办的学校,任何一个教师,都比不上这位知识渊博的父王。
所罗门经常晚上没影了,加里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走之前,所罗门总是从外面锁上门。“不准偷懒!在黑地里练戏法,闭着眼睛也能做准,才算及格。”
加里对黑暗感到恐惧,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他能忍。忍住就好,这是长大成人唯一的办法。这个世界上,他没法相信任何人――每个人都是花言巧语,没几句实话。所罗门的话,哪怕撒谎,背后是什么意思他都清楚。
所罗门常常凌晨才回来。有一天例外,到第二天中午才回来,加里饿得把家里仅有的一点面包吃完了。所罗门累得进门就躺到床上,对加里抱歉地说,女人太迷人,但女人不是好东西,女人是火坑。
加里很想所罗门晚上出去时不要锁门。可是所罗门王一次也不忘门上加锁,不仅是防他出去,也防别人进来。
租界沉没时,所罗门想带着加里飘流到世界别的城市,去一些更暖和更安全的地方,像墨西哥、秘鲁。可是他没有能够走成。犹太人被日本人关进了上海郊区的集中营,他靠了俄国人这个身份作保护,但必须分外小心。为省钱,他们从小南门一个偏偏房里搬出来,租了同街小客栈里一个亭子间,他睡单人床,加里天天用旧被子垫在地板上当床,白天叠好,夜里摊开。所罗门的床底放两人的行李,主要是那个无奇不有的百宝木箱。小客栈墙灰斑驳,没啥客人,租金倒是便宜。
那次偷钱包事件后,所罗门出门少了,即使出门,也不再上锁,他知道加里不会跑掉。不过加里不习惯,要求锁门。所罗门王看他真有点害怕,就让他从里面自己锁。
加里猛一抬头,兰胡儿推门走了进来。她一身红白衣裳,浓黑的头发系了根红布带,像从梦里直接走出来,Sobeautiful!Sososobeautiful!加里心里顿时平坦,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赞叹道:太美,美过了画片!她听了,没有任何反应,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希望她是无意的。他就是喜欢她这么不在意他的模样。他只在乎自己的感觉,喜欢有她在眼前,只要在眼前就好。
她嘴唇紧抿,神情阴冷,走近了,他才看清,那衣服是在红衣上接了白布,两个补丁,绣成两朵花形。想是从前的旧衣,人长高了,没钱买新衣,才用此方。不过不显寒碜,反倒脱俗。
他们开始排戏法。加里用大锯子把兰胡儿拦腰锯开,锯不动时又用刀割,红色的血流出来,她的身体锯成四块。
张天师在台下看,他进来好一会儿。实际上是他押着兰胡儿来的,只不过没有跟着她一块进来,给自己一点面子。所罗门不准张天师上后台看。张天师试了好几次都被所罗门拦了下来,他赌气地说,“我就是饿死,也不会抄你所罗门王这种骗人的戏法。”
“有志气!”所罗门边说边走到张天师边上,没有坐下来,他的眼睛扫到台上两个孩子,突然拿出导演的架势指挥起来:
“你们两个人板着脸,气氛不对。加里王子应当像好莱坞大明星加里•格兰特,吻一下兰胡儿,说‘永别了,我亲爱的公主。’还要抹眼泪。这个节目才会让人落泪。”
加里一下子脸红了,没有想到父王这个奇怪主意,心里急,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兰胡儿的头在那儿想摇,但是被木箱固定住了,动弹不了,这一次她没有对所罗门说不同意。她只是不满地看着加里。
台下张天师坐不住了,突然站起来大声说:“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
“说不行就是不行,兰胡儿是我的徒弟,江湖人卖艺不卖身,不准做有失人伦道德的事!”
“真是乡巴佬!”所罗门很不高兴。“接个吻算什么人伦道德。吻一下就‘卖身’了?你们中国人伪君子太多!恶心的孔夫子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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