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魔术师(36)

2025-10-10 评论

    “这次还是跟所罗门合作。”张天师郑重地说:“所罗门那一套把戏我们全知道。他演他的,我们演我们的,各家半场,井水河水两不犯。苏姨今晚掏钱来先犒劳大家,丑话说在前头:谁心里打算吃里扒外,搁着不该搁着的人,最好就此搁下筷子。”
    兰胡儿浑身一抖,师父这一句比一句难听的话专冲她而来,是在警告她。屋子里这么多眼睛都怪异地盯在她脸上。有加里掺和,师父就把她当仇人,立马会宰了她,何必?兰胡儿拿起筷子,脸上一副馋相,等着张天师允许大家动筷。她这样子似乎完全不明白张天师那席话与她有任何相干。
    苏姨看不下去了,轻声细气地说:“吃吧,谁昧了良心,师父会让她连渣都吐出来。”
    她这凶话反而让大家松了一口气,立即狼吞虎咽起来。吃蹄子用筷子不方便,手指都用上了,喝汤更是一饮而干。狗守着等肉骨头从桌上扔下,一口衔到角落里,看没人来抢才低头猛啃。苏姨倒了一小杯老白干,递给张天师。张天师叹了一口气,兰胡儿朝他一笑,他的脸绷得更厉害。
    我兰胡儿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徒弟,打败东洋鬼子也没沾一滴油水,今个儿有机会款待五脏六腑,谁顾得面子光光彩?
    吃这顿饭兰胡儿都垂着眼帘,犯不着给自己找难受。她现在添了新本事,就是不想劳心事尚未发生的事。一切听师父的,从小如此。如今师父身边添了一只母老虎,她更是不敢造次。
    也许好久没这样吃饱了,兰胡儿搁下碗筷就犯困了。顾不上屋里人的脸色,她起身离桌一步步上楼去了。
    附近的猫大概是嗅着肉味,在房门外急得叫个不停,珂赛特知道对手上门,一下子蹿过去,对着门外狂吠。

    这夜,上海不知为何种好事又在放烟火,夜空瞬间如白昼,南京大马路处打锣敲鼓声一片又一片,可能是东京审判宣判东条英机等人死刑,上海大汉奸也吃了枪子儿。
    兰胡儿醒了过来。加里好像在梦里一直拉着她的手,她苦笑了。阁楼里没有点灯,她侧过身,感觉眼睛看东西好多了。
    燕飞飞爬上床来,在另一头呼呼大睡。兰胡儿却没能睡着,欢快的喧嚣扑进小阁楼来,她祈求自己这一路去,顺风顺水,倒霉事至此结束。
    天师班重进大世界那天,大世界楼上楼下张灯结彩,重要的场子都粉饰一新,说是政府接受大员蚂蚁行雨到上海,都要光临大世界。兰胡儿急切地等着见加里,摆地摊时轮到她得空,也不敢去小南门福祉小客栈,生怕所罗门轻视她,师父知道更了不得。
    站在场子里,她摸着座位触景生情。张天师一把拉走她到后台,准备表演。
    中间停了几分钟,她壮着胆出场子,走到天桥上,望一分钟就赶快回去,再不敢大二麻子马虎半分。
    终于,她看见这对老少全身黑衣进了场子,她在缸顶上翻转,正要把盘子蹬上脚尖,她的眼睛扫着门口。师父吃惊得脸都白了,又是这紧要时刻。兰胡儿咬紧了牙关,心反而沉着了,像井底石头一样纹丝不动。她对自己说,
    她的眼睛余光里,加里在看着她。两个人都停住了,只是兰胡儿稳稳地停在最危险的姿势上,她对自己说,沉得住气是真英雄,我看自己好精彩!
    张天师做了一下手势,兰胡儿才腾空跃下。她到后台蹲在凳子上休息,用袖口擦去额上的汗。
    你不开腔我也不开腔,听到加里的脚步近了,猛地从凳子一个转身。就落到加里面前。
    加里伸出手把她拉起,眼神木桩桩,眨也不眨一下。他刚想说什么,兰胡儿把手指放在自己嘴唇上。不用说,啥都不用说,你想不想思不思,我都不愿知晓。
    两人痴呆呆对看着,突然被一个冰冷的重物撞着身。所罗门斜戴着黑礼帽从他俩中间走过去,跌跌歪歪,看上去又喝醉了。
    与半年前相比,他老多了,原先胡子灰的地方都见白了,背也有点儿驼。他在后台里来回走,然后走出场子。脚步放下来,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像在叫兰胡儿的名字。
    她跟了过去。所罗门上着楼梯,直奔大世界屋顶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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