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整个场子里只剩下天师班的人,他们围在兰胡儿身边,大岗支支吾吾地说,他没能保护好兰胡儿。
兰胡儿却睁开眼,甜甜地一笑,因为看到班子里的人都害怕她真死了。
几天前兰胡儿和加里准备了几个颜色猪尿泡做新花样,想让兰胡儿表演时少吃一点苦,只是每次要洗这裙子,有点为难。不料今天正好用上。
所罗门和张天师都瘫坐在侧台地板上,吓得脸色铁青。兰胡儿跳起来,跑到后台角落,飞快地把身上血淋淋的裙子换成自己平日的衣装。加里在忙着张罗搬走他们的东西。
兰胡儿对他说:“唐老板今个儿一个人也没害死,加里你呀得千万小心!”
加里听着若有所思,却没有说话。
小山对大岗说,“这次恐怕真得离开了?”
张天师恨恨地说,“当然呢,值钱的都挑走,这个大世界,今后来不了,死了来收脚迹吧!还能等唐老板的杀手追上来?”
所罗门看着几个年轻人忙着,他站了起来,迅速地奔出场子,跑到唐老板那里去要美元,但唐老板不在,办公室也关着门,他急得团团转,后悔今天自己太激动,忘了当场拉住这个流氓中国佬。
加里扛着他们七零八碎的道具离开大世界。寒冷的晚风吹打过来,人如纤弱的树杆摇晃。所罗门突然情绪激动起来:“还要这些东西干吗?真刀真枪地打到戏法台上!全世界任何城市都没发生过的事,世界魔术史上没有!太可怕了,中国人。只有在中国,在上海发生了,这中国还能呆吗?”
加里一听他这么说,就把背上的袋子往地上一撂,“不变戏法了?那么真不用扛回去。”
“不过,现在你最好扛着,”所罗门马上吞回自己的话。
加里没有把袋子拿起来,所罗门很无可奈何,两人站在马路上没有说话有好几分钟,突然加里说,他得去帮兰胡儿他们扛一下,天师班还只能吃杂耍饭。
所罗门手一指,“站住,加里。你别以为我真老了,真比你糊涂,你肚子里想什么,我全知道。”
加里淡淡地说:“知道就好。”
“那你给我站住。”
“我马上就回来。”加里调头就跑没影了。
所罗门很后悔,他应该把这小子挡下来,加里已经长大了。刚才他不让加里搁下袋子,就有一种预感。他一人扛着东西回到亭子间后,坐卧不宁。
所罗门一直等到近半夜了,楼梯上才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所罗门站了起来,把床边的黑大氅披上,对推门进来的加里说:
“明天大早法国蒙塔涅船出发,去马赛,我们可以买两张票到也门,到那里再想办法走下一程去耶路撒冷。快走,先去码头,看有什么办法能早早弄到票上船!”
加里说:“父王,你急什么?”
所罗门一把抓起加里的领口:“你这小子,手枪呢?”
“我没有拿手枪,手枪扔到那一包道具里了。”
“我还没有老到让你这个臭小子愚弄的地步,你在台上开的枪,是你掉了包的假子弹。”所罗门火了。“这点小手法瞒得过我?”
“父王,听我说。”
“手枪,子弹,连你这个人。三者到哪里去,我都要知道。”
“我去要今天的演出费。”说着,加里果然从衣袋里拿出五张美元。
所罗门抢过来一看,的确是五张一元的美元,他大喜若狂。“今天这唐杂种够慷慨的,为什么?”
加里说,“我不知道。我要,他就给了,我把手枪子弹全还给他了。”
所罗门拍拍加里的肩,“那就好。我没有不相信你的习惯,”他想想,觉得这事情已经不值得追究。他用开水给加里泡了一点饭,没有菜,加里看来是饿坏了,几下就扒得精光。所罗门看他放下碗筷,说:“加上你今天拿到的五美元,钱够买两张船票到苏伊士,那就在耶路撒冷门口了。加里,我的孩子,我们走吧,这上海已经不是我们的了,谁作上海的主,我不关心。我活不了多久了。我只想我死后,有个安睡之地,合上眼睛离世时,有王子你给我用意弟绪语诵经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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