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喊出了声,她狂叫,“加里,你一定会抓得住我!”
“喊什么喊?”士兵对她骂道。
她还是喊个不停,她相信加里听得见,只要他听见了,他的魂就会回到身上。
十分钟后,兰胡儿被扔到一个房间,士兵推她太猛,她跌在地上。这是个铁皮房子,没有窗子,四周的铁板被太阳烤得如火炉。她觉得很热,浑身上下冒出汗珠。只有关紧的门下面透出一点光线,地面是土,还长着草,看来是随时拆卸的军用房子。
她凑到门缝边,呼吸着门外空气,努力静下来。现在她惟一能做的,是仔细听。
这个营地老是有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像海鸥,像鱼鹰在惊叫,又好像是机器里挤出来的声音。脚步声很快,是在跑,奔来奔去,说话的声音却是压低着,好像怕人听见。耳朵努力辨认,是一些“51单位,”“14码”之类的简短话头,弄不懂那些人在说什么事。
反反复复,还有铁器碰在一块声响,扎心眼儿。她用手摸着发痛的脖颈,又继续听。终于等到了,是加里的声音,就像在她的耳边响着,好像加里知道她在听,故意说得比较慢,比较响,对面审问他的那个人问话听不清。
“我们是上海大世界玩戏法杂耍的。”
“加里。她的艺名是兰胡儿。”
“我不知哪一年出生,真不知道,该有十八岁。”
“坐的是东州轮,昨天四点二十分开船。”
“去台湾目的是演出谋生,演戏赚钱。”
“我们被海水冲上岸,外衣都冲掉了。”
那个审问的军官突然吼叫了一声,但加里声音还是照常,“我们不是军人,不属于任何政党。”
“十五分钟前说的话?她只是说我们不是兄妹,我同意不是什么暗语。”
那个军官干笑了,一连串干笑换成大笑。走到加里身边,声音很凶狠地响起来:“不是暗语?兄妹?还需你们互相同意这个说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东州轮沉没了。两千四百人,只有两百人被救,其余人全部淹死。无线电消息,是在长江口外的东海海面上,离这里有三百海哩。什么海流能把你们冲过来三百海哩?你们怎么能过来?老实坦白,少编故事胡说八道。”
“我说的全是实话。”加里说,“我们不参与政治,我们是穷苦手艺人。”
那个军官说:“行了,没时间跟你胡扯你不像手艺人,你的姘头也不像手艺人。”
“我可以变魔术给你看。她可以玩杂耍给你看,你就明白我们真是手艺人。”
那个军官厌烦地说,“你把这里当成上海大世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加里说了句什么,使那个军官暴跳如雷。“把他双手绑起来!”
又是加里的声音,好像在谢那个军官。
“带下去吧!”
过了一阵,好像有人在问:“女的要不要审?”
当头的说:“来不及了,先发报请示:发现男女各一名,从海上渡过来,嫌疑:间谍。就地解决还是押送?”
好一阵嘀嘀嘟嘟发报声之后,一串脚步急急地奔来奔去,甚至有人在怒火冲天的训斥。
不,我们不是间谍!兰胡儿预感到将会发生什么,惊叫起来,拼命拍打房子的铁皮。她用脚踢,脚趾踢出血来,但她不觉得痛,又用拳头,用膝盖打铁皮板壁。但是没有人理她,哪怕她把铁皮屋撞得山响。
“加里,加里,你能逃,对吗?为了我你什么都能,把你的本事拿出来逃呀!快逃呀!”她使出力气喊:“我们不是兄妹!我们不是十八年前河南出生的一对龙凤双胞胎!我对天发过誓,我和你不是兄妹!不然我们不会从沉船下逃生!加里,加里,你一定要逃掉!不管我们做了什么事,老天最后都会原谅我们,我们不能分开。我们必得生生死死在一起。我们才刚开始有机会爱,我们爱得天动地惊,天下男女醋酸酸!”
有枪响,很轻,很闷,似乎子弹从她自己的头顶发丝穿过。难道他们在杀加里?兰胡儿蹲酸痛了腿,她换了一个姿势,把耳朵贴在门缝处:枪声鞭炮似的炸响,有人在焦急地乱骂,那枪声散散乱乱,可能是加里逃脱了!可能是他们在追击,但加里太灵敏,不会被他们打中,加里是一个异人,她兰胡儿是一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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