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二虽然因当年参加错了队伍,一辈子没什么长进,但他老婆却不断得到“提升”。刚结婚的时候是“老二新抱”,生了贺大宪之后成了“二嫂子”,等儿女成串了,她就变成“二婶”,如今婆婆死了,她成了村里的“二叔婆”。二叔婆继承婆婆的手艺,加上自己一口气生了七八个,有实战经验,所以,也敢帮人接生。那年月医疗条件差,也不搞计划生育,村里人隔三岔五生孩子,二叔婆的作用不比七叔公小。就如今医疗条件好了,加上计划生育,生孩子都要上医院,二叔婆的手艺派不上用场了,但只要一谈到生儿育女,她还认为自己是权威,还要发言。比如现在,她就与自己的丈夫唱起了对台戏,说阿珍这种情况她见过,并不是只开花不结果,只要一结婚,给男人一日,就能发开,就照样能生大胖小子。
二叔婆的说法比他丈夫贺老二中听,能调动听者的想象力,甚至有画面感,所以传播得很快。特别是关于那个“一日”,更能让人获得听觉享受,使人想起来就忍不住笑。村里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人遇到二叔婆,往往会装傻,挡在路上,不让她过,一定要问清楚:怎么“一日”就能让阿珍发开了?每当这个时候,二叔婆总是拉下脸,骂对方老不正经,对方挨了骂也不生气,还笑,而旁边看热闹的人,更是笑疼了肚子。年轻人不能拿二叔婆开玩笑,但他们赶上了好时代,不用考试就能中学毕业,早把自己当成了知识分子,起码是知识青年,自然学会用科学的方法考虑问题,听了二叔婆的说法之后,先是偷着笑,然后用科学的思维想象着如果戚福珍结婚了,被男人一那个,不仅舒筋活血,而且还能起化学反应,对她的身体发育说不定还真有好处,芝麻不就是等花蕾受粉之后才节节攀高的吗?于是,年轻人背后就给戚福珍起了个外号,芝麻。
其实,二叔婆的说法确有一定道理。
阿珍虽然矮小,身体没有完全发开,但五官搭配得还算周正,该长鼻子的地方长鼻子,该长眼睛的地方长上了眼睛,没有乱长,而且由于家庭条件好,从小就刷牙,所以牙口好,整齐,雪白,清爽,如果你不把她看成是一个二十岁的待嫁女,而把她想象成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仔,还是蛮好看的。关键她是书记的女儿,当面没有人敢拿她的身材开玩笑,芝麻的外号也只能背后叫,所以,她还很自信,走在路上昂首挺胸,无忧无虑,阳光灿烂,竟也能招惹一些人的喜欢。这里面就有贺曙光。可见,贺老二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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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曙光原叫许曙光。他娘带着他改嫁给贺三之后,才改叫贺曙光的。
贺曙光老家在韶关,没出广东,却已经伸到湖南里面。他老家许家峪就跟湖南搭界。山里穷。为了让老婆赵兰香和儿子许曙光生活得好一些,父亲许开智咬着牙给湖南的表舅爷上礼。腊月里,许开智冒死攀上连猴子都很难攀登的猴叹崖,布下夹子,又在风里守候一夜,终于套住一只金毛大狐狸。自己舍不得吃,也舍不得剥了皮做小袄,而是连夜翻过金鸡岭,到湖南,把整只狐狸孝敬给表舅爷。表舅爷识货,把狐狸搭在左手臂上,右手掌往外一拨,嘴巴像吹草纸媒一样吹出一口气,见金亮的狐狸毛往四周一闪,露出三层短绒,层次分明,色泽清晰,便知道自己得到了一件宝贝。表舅爷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右胳膊一伸,接过表舅奶奶手上的紫沙壶,先蔌口,然后放出话,要许开智正月十五再过来,和他一起到矿上碰碰运气。正月十五许开智过来的时候,没有空手,把自家杀的猪两条后退一并扛过来。表舅爷看出许开智是个会办事的人,脸上终于露出笑,把许开智带到香花岭铅锌矿,给管事的上了一条猪后退,许开智果然就穿上了斜纹劳动布工作服,吃上了白面馒头,像模像样地成了矿上的临时工。
临时工也是工。那年月,工比农强,强许多,农村人看城里人的眼神,比现在打工的看老板还要虔诚,所以,自打父亲去了铅锌矿之后,村里人对他们母子就客气不少,母亲赵兰香到涌里漂被单的时候,一路都有人打招呼,远处不方便打招呼的,就行注目礼,一路看着母亲,搞得母亲也像如今的某些明星,必须时刻保持着微笑的面孔,得意而又多少有些羞涩。特别是那年的端午节,父亲从矿上回来,穿了一身崭新的工作服,还套上了一双齐膝盖的胶皮靴子,虽然当日并没有下雨,而且天气闷热,大晴天穿胶皮靴子并无必要,甚至也不合时宜,脚板冒汗,难受,但是,村里人还是觉得那是一种时髦,羡慕得不得了。可是,好景不长,端午过完节父亲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曙光小,不知道伤心,却感觉到害怕,怕狐狸。因为村里人说,许开智头年腊月在猴叹崖上套住的那个狐狸是狐仙,他把狐仙送到了湖南,客死他乡,不能还魂,狐仙当然就要让他也不得好死,而且也要死在外省,也不能还魂。甚至还传说猴叹崖上的狐仙门已经开了会,决定采取进一步的报复行动。如此,赵兰香母子在当地就待不下去了。没有人敢接近他们。母亲赵兰香再走出去,谁碰见都像碰见鬼,老远绕着走,远处的人不需要绕道走,也不敢看,目光像躲瘟神一样躲得远远的。山里人星火旺,不怕鬼,但是怕狐仙,因为据说狐仙会变,变的模样。万一赵兰香是狐狸变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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