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虽说很天真,但她却常常好用她的心思,又有三姐,阿招嫂等的教诲,所以也就早不是从前的阿毛了。这算是她唯一的损失。她已懂得了是什么东西来把同样的人分成许多阶级。本是一样的人,而竟有人肯在街上去拉着别人坐的车跑,而也竟有人肯让别人为自己流着汗来跑的。自然,这使他们不以为羞的,都是因了钱的缘故。譬如三姐近来很享福,不就是因为她丈夫有钱的缘故吗?再譬如那些来逛山的女太太们,不也是因为她们丈夫或者爸爸有钱,才能打扮得那么美吗?那末,自己之所以丑陋,之所以吃苦,自然是为的自己爸爸自己丈夫没有钱的缘故了。从前还能把这不平归之于天,觉得生来如此便该一生如此,在这把命运看为天定中,总还可以消极的压制住那欲望。然而现在阿毛不信命了。现在她把女人的一生,好和歹一概认为系之于丈夫。她想:若是阿招嫂不是嫁给阿招哥,而嫁给另外一个有钱的人,那她自然不必怀着妊还要终日操作许多事。假设三姐不给军爷去做小,而嫁到她生长的那山谷去,那三姐还能骄矜些什么呢?再譬如自己不是嫁给种田的小二,那总也该不至于象这样为逛山的女太太们所不睬,连三姐也瞧不起的穷人了。
当她一懂得都是为了钱时,她倒又非常辛勤的做着事,只想替她丈夫多帮点忙才好。
四
是养蚕的时候到了。阿毛从没有看见过,也没有作过这等事,不过她却比所有的人都高兴。阿婆本来只愿孵两张的皮纸就够了,但因了阿毛的劝说,也就孵了三张。从清早起来,到睡觉,都是阿毛在那里换桑叶。公公还说:“这孩子倒不懒呢!”
阿毛对小二是比以前更温柔了;总承着他的意思去做事。谁料得定小二将来不发财,不把他老婆打扮起来呢?阿毛总幻想到有那末一天,也许小二做了军爷,也许小二从别的方面发了财,那她就可以把这双常为小二亲着的手,来休憩着。或者也去做点别个有钱女人所做的一些事。想来那事体也一定各如其衣饰一样的恰合身分,那一定非常有趣。而小二呢,小二是做梦也不曾知道正有人把火样,无限大的希望来在他身上建筑,且越堆积得高起来。他是整天都和着大哥无思无虑的跑到十里路外的田地里工作,看到太阳下山了,便又扛着锄头走回来。回来后,吃完饭,洗了脚,就快是睡的时候了。他连同阿毛玩都没有时间,也振不起心情,那里得知他妻的耐苦的操作中,会压制得,有极大的野心?
其实阿毛真可伶!什么人——就是连她自己也决不会懂得,当她打起精神去喂蚕,去烧饭洗衣的那种想从操作中得到自慰的苦味!
阿毛已经消瘦了好多。大嫂总喊她歇一会儿吧,莫做出病来,她却总不愿住手,似乎手足一停止工作,那使她极感到焦躁的欲念,就会来苦恼她。她又认为这富贵之来,决不是突如其来,一定要经过长久的忍耐的。
一到夜晚,小二倒头就睡熟了。于是阿毛在黑暗中张着两眼,许多美满的好梦,纷乱的便来挤着她的心。有时想得太完全了,太幸福了,忍不住便抱着小二的脸乱吻,或者还吻在他身上,觉得那身体是异常热,自己也就发起烧来,只希望小二会醒来同着她玩一下,就仅仅用力来抱她一下,她不也就更可以象真的已尝着那福乐了吗?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了,推了几下都不醒,她就去拨那眼睛皮。小二是醒了,但立即在她光赤身上打了一下,并骂着说:
“不要脸的东西,你这小淫妇!”
这能怪小二吗?小二是整天走了那么多的路,做了那么多的事,是疲倦使他躺下来的。而在他自己,一个正在年盛力强的男人,他又是那么喜欢阿毛的,岂有不愿去讨好阿毛,而让阿毛感到不满?譬如有几个夜晚,他被阿毛转侧的声音所扰醒,而他就抱过阿毛来,阿毛温柔的身体又鼓舞了他,他不觉就在他妻面前很放肆了。
若是阿毛是真的感到需要这性的安慰,那阿毛自然会很有精神的来回报小二了。但阿毛却又觉得小二是欺了她,可是她又不反抗,因为太忍受了,反更觉得伤心,这是当小二醒时,也许她正又在想到失意的事在很灰着心呢!
小二看到她冷淡,也无趣,有时又要骂着她几句。
并且常常当她一向他说起种田不好时,他也要骂她癫。他问她到底要做什么事才好,她又答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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