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呀!你们听见吗!……”
屋里跳出一个人,他发疯的冲到屋外去了。
没有人还来辨别,都不自主的随在后面,不说话的时候比说话更可怕。
除了老外婆,人都拥到桂花树的外边。小孩叫着在人群中挤。狗也挤在那中间。
近些的地方也敲起大锣,人在那面叫着。
“到堤上去,带你们的锄头!要救住,男人们不准躲在家里,不准赶先逃走,我们要救堤,……”
“带锄头去,带火把去……”
远近都有狗吠,鸡也叫起来了。堤那边有小火球在闪。风送来远方的叫声,一定有许多人在无次序的喊……
“求老天爷保护,保护呀,地藏王菩萨,龙王菩萨……我们这里水来不得的呀!水来不得的呀……”
不知什么人跪下去了,哭着叫起来。
邻近的人家,也一堆一堆站在屋外边,同样的发着惊人的绝叫和哭声。
小孩们无主的哇的大哭起来。身边的狗响应着别方,无所顾忌的吠了又吠。
在远远近近惊惶的女人们的叫声之中,响起了更加猛烈的锣,大的火把现出来了。嗄的声音拚命的在叫:
“伙计们!都来呀,到堤上去!”
“救住,救住我们的堤,我们的家在这儿,我们的妻儿……”
“快跑,快来呀,伙计-…”
“火把举高些……”
人群的团,火把的团,向堤边飞速的滚去。
另外的地方滚去另外的团,另外的火把,喊的声音从那里又滚开去。
沸腾了的这旷野,还是吹着微微的风。月亮照在树梢上,照在草地上,还照在那在太阳底下会放映点绿油油的光辉的一片无涯的稻田,那些肥满的,在微风里噫噫的软语着的爱人的稻田。
喊了的,哭了的,在不知所措。失了力量的那些可怜的妇女,在喊了哭了之后,又痴痴呆呆的噤住了,但一听到了什么,那些一阵比一阵紧的铜锣和叫喊,便又绝望的压着爆裂了的心痛,放声的喊,哭起来了。极端的恐怖和紧张,主宰了这可怜的一群,这充满了可怜无知的世界!
火把都滚向堤边去了,可是锣声一点也没有停止,这些女人便也冲到屋外去,挂着眼泪,嘶起声音跑。
“三姆!你不能去的-…”
“妈呀-…”
“不要管我,我要去,我待不得了呀-…”
“我也要去!……”
“妈呀!……”
“弟弟呀!……”
一群人跑着,疯狂的朝坡下跑去,头发披在肩上,后面又跟着一群,留着焦急的喊声和哭声在家里,还和那在急乱之中哄着小儿的声音。
隔壁家里又跟着跑去一些人,隔壁的隔壁家里也跑去许多……于是堤上响着男人们的喊叫和命令,锄锹在碎石上碰着,锣不住的敲着。旷野里那些田埂边,全是女人的影子在蠕动,也有一些无人管的小孩在后面拖着。她们都向堤边奔去,也有的带上短耙和短锄,吼叫着,歇斯底里的向堤边滚去了。
天空还是宁静,淡青色的,初八九里的月亮,洒在茅屋上,星星眨着眼睛,天河斜挂着,有微风在穿过这凉快的夏的夜。
老的外婆,战战抖抖,摸到了屋外,唇儿更艰难的动着,像无所感受的望到一切,她自语的喃喃地说:
“算命的说我今年是个关口……”
飞速的伸着怕人的长脚的水,在夜晚看不清颜色,成了不见底的黑色的巨流,吼着雷样的叫喊,凶猛的冲击了来。失去了理智,发狂的人群,更吼着要把这宇宙也震碎的绝叫,在几十里,四方八面的火光中,也成潮的涌到这铜锣捶得最紧最急的堤边来。无数的火把照耀着,数不清,看不清的人头在这里攒动,慌急的跑去又跑来。有几十个人来回的运着土块和碎石,更有些就近将脚边田里的湿泥,连肥沃的稻苗,大块的锄起,不断的掩在那新有的一个盆大的洞口上。黄色的水流,像山涧里的瀑布似的,从洞口上激冲下来。土块不住的倾上去,几十个锄头便随着土块去捶打,水有时一停住,人心里刚才出一口气,可是,在不远的地方,又发现了另一个小孔,水便又哗哗拉拉的流出来,转一下眼,孔又在放大,于是土又朝那里倾上去,锄的声音也随着水流,随着土块转了地方。焦急更填满了人心。有人在骂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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