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缘大战略(123)

2025-10-10 评论

  日本没有进攻苏联,因为它似乎找到了一个更好的目标,转而南下东南亚,提出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日本决心去挑战另一个强国美国。日、美之间的战略冲突激化。为了弥补自己在军事、工业和资源方面的巨大劣势,1941年12月8日,日本偷袭珍珠港,想先下手为强,消灭美国有生力量,迫使美国讲和。这是一个灾难性的战略错误。当时,美国在太平洋的海军力量弱于日本。但是两国工业的巨大差距是无法弥补的。在1941年夏天美国对日本实施全面贸易禁运之前,日本80%的石油进口依靠美国,参见《剑桥插图战争史》,300页。1937年,美国的机动车产量是日本的481倍。1940年,美国的钢产量是日本的8?9倍,电力是19?8倍。从1941到1944年,美国的军火生产增加了9?1倍,日本只增加了3?1倍(见《战略缔造》,474-477页)。日本的工业基础不仅比美国差很多,也比它原来要攻击的苏联差很多。例如,1937年日本的机动车产量只有苏联的1/20。至少同样重要的是,美国是一个资源大国,而日本的战略资源都依赖进口。1940年,美国在日本的进口中占有36%的份额。其中,石油为总进口的3/4(或75%,与上引《剑桥插图战争史》的数字略有出入),铁为80%,棉花35%,机械2/3,铜占90%(大江志乃夫:《统帅权》,日本评论社,1983年,转引自《真相》278页)。由此可见,没有来自美国的物资,日本根本不可能维持战争。虽然美国把作战重点放在大西洋,但仅在半年之间,太平洋海战就出现了不利于日本的逆转。
  优秀的军事指挥官可以弥补国家战略的不足,同时也会加深战略欠缺带来的灾难,因为他们的能力可以使有缺陷的“战略”走得更远。对日本来说,偷袭珍珠港是一场出色的战役。如果日本偷袭失败,美国人一定会很满意,不再过多追究。日本也许不会失去整个战争,至少不会遭受原子弹轰炸,可能还会保留在此前半个世纪获得的某些侵略成果。
  李宗仁对日本决策者“志大才疏”的批评在一些学者那里得到了印证。他们通过研究得出了相似的结论。赫伯特?比克斯揭示,裕仁天皇对日本发动战争负有直接的、重大的责任,虽然他逃脱了惩罚,却是第一号战犯。在多年爬梳整理第一手资料后,比克斯把战争的责任归给裕仁天皇。他发现裕仁有一个“根深蒂固的习惯,即,往往只追求程序或战术细节,有时却忽略了重大的问题,对于最高统帅来说,这是一个危险的习惯”。赫伯特?比克斯:《真相:裕仁天皇与侵华战争》,304页,新华出版社,2004年。
  在二战后期,受美国政府委派,人类学家鲁思?本尼迪克特研究日本,帮助美国了解敌人的性格,制定对日政策。她的《菊与刀》受到广泛推崇。她从“孝”的角度分析说:
  日本的孝道和中国的不一样,其范围不包括几百年前的祖先世系,也不包括所衍生的庞大宗族……日本所重视的孝道对象,只限于(现存后代)记忆中的祖先;他们注重的是现时现地。许多专著都论述到,日本人缺乏抽象思辨和构想非现实形象的兴趣。与中国相比,日本人的孝道观恰好印证了这种论点。他们这种观点的最大、最重要的现实意义就在于,孝道义务限于现存者之间。《菊与刀》,85-86页。
  如果战略眼光只盯在当前的现实,就不可能投射很远。没有战略,国家就没有目标。在快速变化的、动荡的时代,没有目标的国家是危险的。国家不应该永远摸着石头过河。
  本尼迪克特说的“许多专著”,应该包括日本人自己的著作。思想家中江兆民在《一年有余》(1901年)中写道:日本“至今没有哲学”。“没有哲学的人民,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没有深沉和远大的抱负,而不免流于浅薄;没有独创的哲学就降低一个国家的品格和地位。”《一年有余》畅销了20多万册,“没有哲学”的命题在当时的日本引起很大争论。“哲学”西周(1829-1897)首先把philosophy翻译为“哲学”,中国也沿用了他的翻译。是一个新概念,同时,日本还没有走出因西方文化冲击所产生的自卑。因此,中江的话未免有些偏激。诋毁传统的强劲潮流很快抵达中国,似乎非除旧不能布新。1911年,西田几多郎发表《善的研究》,试图把佛教哲学和西方哲学联系起来。日本学界通常把这一年当作本土哲学的肇始之年。西田的方法是在两个不同哲学传统之间做加减法,他似乎不能在一个源流中创新。儒、释、道等思想传入日本之后,日本学者更侧重发展其世俗作用,而不是抽象思维。这种不足阻碍战略文化的形成,很难在短期内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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