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老太(22)

2025-10-10 评论


    “你放你妈的臭屁!”梆子老太(22)一下子从沉重的打击中醒悟过来,蹦前几步,把一口唾沫喷吐到选生脸上,骂起来,“你狗日翻了天了!”

    胡选生抹着鼻脸上的唾沫,阴冷地笑着:“看看你……这下也不能‘正确对待群众意见’了吧?”

    梆子老太(22)更加气急,一摔手,就抽到选生的脸上,再扬起手的时候,就被选生铁钳一样有劲的大手攥住了时腕,她伸出另一只手,掐住了选生的领口,钮扣一个个挣断脱落了。

    胡选生没有想到会打架,原来只想骂几句出出气罢了,他突然有些后悔,和一个老太婆打架,太没意思了,他甩开她乱抓乱撩的手,准备摆脱,不料梆子老太(22)突然趴在地上,双手抱住他的左腿,大哭大喊:“救命——”

    胡选生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麻缠,打不敢打,一个老太婆怎能招架得住他的拳脚呢?摆脱又摆脱不了……突然,小腿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她咬了他一口。小伙子疼得难以忍受,又听着她虚张声势的哭叫,愤恨的火气喷涌而出,抬起另一只脚,照梆子老太(22)的屁股踢去——

    这一脚,可能结果梆子老太(22)的性命,从而酿成人命案件,至轻也会踢得梆子老太(22)皮烂骨折。幸亏门外扑进一个人来,连滚带爬地扑倒在两人跟前,恰到紧要关头,抱住了选生刚刚抬起的腿腕。选生自己始料不及,身体失掉平衡,摔倒在院子里。

    来人是胡选生的父亲胡大脚。他早已从儿子的言行神色中窥察出来某些异常的神态,暗暗地监视着儿子的一举一动,生怕闹出乱子来。他的心计没有白费,恰到好处地制止了一场可能酿成的祸事……

    这件事处理得十分及时,三天没过,胡选生被县公安军管会拘捕了,性质定为阶级报复。

    拘捕胡选生的吉普车刚一开出梆子井,村民们一股水似地涌进胡大脚家窄小的院子。女人们安慰嚎啕大哭得嘶哑了嗓子的河南籍女人,男人们劝解双手抱头唉声叹气的胡大脚,悄声怨骂那个瞎心眼的梆子嘴……太过分了!

    “啊呀!这个梆子嘴,不知给外边来的人,都胡说乱道了些啥……”

    “甭想从她嘴里听到一句吉利话!”

    “上头来人尽听她瞎汇报……吹胀捏塌,好事说瞎,全由她叨咕!”

    梆子井村的庄稼人都养儿育女,悉心盼望自己的儿女将来比自己活得更有出息,顶好能到外部世界里去干一番事业。那不仅是单纯的经济收益上的实际利益,重要的是标志着作为父母教养儿女的光荣啊!尽管他们自己在梆子井村里不打算加入共产党,甚至开会时总朝拐角挤,甚至甘当落后;但他们几乎一律诚心地希望儿女们在学校,在部队,在工厂或记不清名号的单位里,积极工作,思想进步,最好能加入共产党,能提拔干部……解放以来形成的新的社会观念是:党员和干部是一切角角落落里的优秀分子,是好人的同义语,处处受人敬重和爱戴啊!

    现在,梆子井村的父亲和母亲们不能不切身考虑:如果自己的儿女将来参了军(或服现役),上了学(或已在校),在西安或外省工作的话,要入党,要进步,仍然与梆子井村的现任领导有割不断的关系哩!即使你走到天涯海角,仍然得由梆子老太(22)向你所在的单位证盼一家老少乃至骨头早已化成泥水的上几辈祖宗,究竟是好人或者是坏人!谁家几代人中没有一点纰漏和过失呢?梆子老太(22)实实在在叫他们不放心呀!岂止仅仅是同情胡选生的厄运?一个盼人穷、瞎心眼的婆娘,能指望给你的儿子和女儿说什么好话吗?甭想!

    于是,在胡大脚家的院子里,七嘴八舌,乱口纷纷,把梆子井村几年间所有人的倒霉和劫难,都有根有筋地与梆子老太(22)联系起来了。梆子老太(22)的存在,显然已经对全体村民都构成一种潜在的威胁:只要她健在,只要她手里还攥着那个“红圆木”(印章),他们就怕怕……谁能保证那不祥的梆子似的声音不会敲响在自己的头顶呢?

    梆子井村贫协主任黄桂英被阶级敌人殴打的严重事件,震惊了公社和县上贫协的领导同志。他们或骑自行车,或坐吉普车,先后赶到南源坡根下的偏僻的小村庄来,带着沉重的心情,表示关切和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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