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老太(8)

2025-10-10 评论


    给军属和孤寡老人的被褥总算在天黑睡觉之前缝好了。梆子老太(8)回到自家屋里,抱着女儿痛哭起来了,眼泪像冒泉一样倾泻出来,浸湿了女儿的衣襟。阿婆死了,梆子井村这么多的女人,还是用阿婆的那种眼光盯她哩!许乡长大声豪气表扬她的话,并没有改变她在她门心目中的位置,还说什么向她学习哩!

    她哭得伤心极了。泪水终于流完了,沉重的脑袋里重复着一句话:让别人去“带头作用”吧!黄桂英带不起头呀!她的心里却是平静了。

    太阳照旧从东塬上升起,在西源那边降落。月亮圆了又缺了。春风一天暖似一天,把庄稼人的粗布衣服一层层剥落,有人光着脊梁在河滩里整修稻地,准备插秧了,春天变成夏天了。

    梆子老太(8)的眼光不由自主地投注到每一个新来的梆子井村的媳妇身上。她们的针线手艺如何?线纺得细吗?布织得匀吗?当她获悉一个一个新媳妇不仅能缝单衣棉衣,而且会纺线也会织布的时候,常常有一种失望的心情。随之,她更加耐心地等待和观察新媳妇腹部的异常变化,等到确凿看出那位媳妇怀孕的征兆,她就懊丧地转过脸,再也不愿瞧她一眼了,似乎功夫白花了,空等了,在操了一番心思。

    “牛犊的媳妇‘有了’!”梆子老太(8)忍不住,给二婶说出自己的发现。

    “‘有了’就‘有了’!”二婶不以为奇。

    “真快!结婚才半年……”梆子老太(8)说。

    “新社会,男二十,女十八,果子一样熟透了。”二婶快嘴利舌,“只要茬儿遇得巧,睡一夜就‘有了’。”

    梆子老太(8)立时闭了口,低下头,二婶无意的一句话,又撞着她心里的疤疤了。只要茬儿遇得巧……她和景荣老五睡了几十年,一次都没遇到茬儿上吗?她转过身,回家去了。

    “根生媳妇过门八个月……”梆子老太(8)又在街巷里碰见二婶,忍不住说出自己的发现,“八个月……娃娃夜格黑里落草了。”

    “我早说过,新社会,男大女也大,果子一样熟透了。”二婶也很得意,“只要茬儿遇得巧……娃娃像在裤带上拴着,解下一个就是……”

    “屁!”梆子老太(8)这回不大信服二婶的话了,神秘地说,“新社会,婚姻自由倒是好。还没过门,你来我去,怕是带着‘肚儿’来的……”

    “噢呀!五老太,快不要说这号是非话。”二婶惊吓地瞧瞧左右,“当心根生家里人听见……”说着,张开已经放大的封建脚,怆慌躲走了。

    梆子老太(8)暗暗地盼望着,梆子井村娶回一个不会纺线织布,也不能生男育女的媳妇。那样一来,在梆子井这个偌大的世界的一角里,她就会有一个伴儿了,不会显得孤单了。她会在任何人面前抬起头来说,不会纺线织布也不生儿育女的,不单单是我一个……可是,她耐着性子暗暗观察了娶回梆子井村的每一个媳妇,人家都会缝衣纺织,而且比赛似地一个比一个生得快。一次又一次失望,简直叫梆子老太(8)妒恨起来了。

    终于,梆子老太(8)观察到了一个有希望的目标。

    梆子井村的胡学文,在十里堡镇上的小学校教书,很受人敬重的,这是小小的梆子井村的庄稼院里脱出的第一位先生,有文化的人呀。他恋爱了一个媳妇,结婚三年了,那女人仍然不见“有”的征兆。梆子老太(8)于是推测到,教员胡学文之所以能不花彩礼拣便宜自由来一个媳妇,正是她有这个可怕的毛病,才甘愿让他“自由”。

    梆子老太(8)抑制不住这个重要发现的兴趣,凑到二婶跟前,还没开口,二婶已经借口躲开了。这个嘴快却又胆小的老婆子!

    “你看出没?学文媳妇不开怀……”梆子老太(8)又凑到年轻的根生媳妇跟前说。

    “你怎么知道呢?”根生媳妇问。

    “三年了,没见肚子有啥动静。”梆子老太(8)说,“要是能生,早该生了,新社会结婚年龄大……”

    “你把宝纳到空里去了!”根生媳妇笑着说,“人家两口子商量好的,自己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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