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10)

2025-10-10 评论

    关春惊奇地叫起来:"妈妈,怎么我都没有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啊!你偏心啊!"钱老师拉过妻子:"别闹。别闹。"
    关淳的父母,把包袱捧在手里,站在我的面前,正式赠送。用东北话说:这是老礼儿。老礼儿是不能拒绝的!还是传统习俗郑重。关春跑到我身后,帮助我把羞涩而沉重的胳膊抬起来。父母长辈与未来儿媳妇,面对面,都恭恭敬敬的,授予和接受了见面礼。
    21岁的我,何曾遭遇过这样郑重的场合?何曾拥有过如此贵重的东西?我哭!我只有哭了!我一下子蹲在了地上。我把头埋在关淳母亲的腿上,泣不成声。慈祥的母亲啊,白发苍苍的长辈啊!我用什么来承受你们的厚爱呢?
    咳,不就是需要一个结婚证吗?你们去领吧!只要分配得以保证就好!
    这是一个炎热又漫长的夜。关淳在黑暗中来到我的房间。我们坐在床上,抱在一起。依然散发着悠悠樟脑香气的包袱,就在我的身边。关淳把它解开,替我带上玉镯子。这次我不再进行实质性反抗。我却也并不完全明白笨手笨脚的关淳到底要往哪里去?去干什么?突如其来一阵撕裂的疼痛,我情不自禁"呀"地叫了一声。关淳发出剧烈的颤抖,随即瘫软。这个时候,我才想起了那句话,那句经常被作家写在书上的话:我是你的人了。

不日,好消息传来。关淳留在武汉市了!地质研究所,中央在汉企业,好单位!百分之百!铁板钉钉!系里都填写好了通知书了!果然是结婚证和洗衣机有分量啊!成功了!太好了!太好了!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春儿,去,今天早些把嘟嘟从幼儿园接出来。咱们全家上餐馆吃去!大吃大喝!好好庆贺!
    可是,正如我们课本里中国戏剧说的那样:祸不单行,福不双降。我的分配下来了。我却被分配到湖北省孝感县文化馆。天啦,为什么福不双降啊?一个小小县城的文化馆!哪里需要武大的一个女高材生啊!难道我,转眼就变成县城人了?一辈子的户口,就落在一个小县城了?国家规定孩子户口随母亲,那么,我的子孙后代,将都是乡下人了?大学生毕业生固然吃商品粮,可是小县城和乡下有什么区别?不!我坚决不去孝感!为什么大多数同学都在城市,要我一个人去孝感?
    我活该!
    10
    我21岁去孝感,发誓要"很快"回武汉。我并没有想过,我到底是在几天以后?几个月以后?还是一年两年以后?返回武汉。
    待到三年的时光过去,当第四年的春暖花开时节,我已经变成了25岁的大龄女青年,这个时候,我才悔恨地觉悟到:我没有珍惜时间!时间应该是被我一天一天地过。被我分分秒秒地过。应该列出一张生活的日程表,挂在墙上,提醒自己,哪一天该吃什么,哪一天该逛商店购物,哪一天该去看一场电影了,哪一天该和老同学见面聊天(25岁的1987年春天的觉醒,直到40岁的2002年春天,还是在惨痛离婚的催生之下,觉醒才变成了实际行动,我终于列出了一张生活日程表,把它郑重地贴上了我的卧室,一个单身母亲的墙面。那一刻,思绪飞回1987年春天的孝感县城,发现真理和实践真理之间有着多么漫长的距离啊!啊,感慨万千!感慨万千!)
    21岁的大姑娘,看起来,还是一个小姑娘。瘦弱,淡薄,刚刚走出校门,还没有学会说话。她没有经验和阅历来支撑自己的语言。她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时常不知所云。当然,自己还不觉得,自己还十分自以为是(那些中年人和我说上三句话就心有数了。他们不和我争论了。他们的表情就出来了——那种后来我对年轻人也不免经常流露的表情)。
    不过,我的自以为是不是故意的,是必然的,因为,在学校,我已经阅读过卡夫卡和伍尔芙了,西方现代戏剧《等待戈多》,哦,意识流,利比多,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孝感县有几个人知道?邓丽君都过时了。还是台湾校园歌曲比较纯美。"澎湖湾澎湖湾,外婆的澎湖湾,有我许多的童年幻想,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尽管我的童年幻想是吃顿饱饭,我还是有本领体会别人的美好。我们要追求美好,不是吗?要追求!如此,我怎么可以让我们孝感县文化馆,还组织八个大脸盘姑娘,在我们的小院子里,继续排演过时的表演唱呢?什么《赤脚医生向阳花》,八个姑娘,手持彩纸扎成的粗糙向日葵,大脸上堆满空洞多情的傻笑,唱什么"赤脚医生向阳花,贫下中农人人夸,一根银针治百病,一颗红心哪,一颗红心暖万家,暖万家——(电影《红雨》的插曲,1975年放映的片子,过时了过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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