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谈爱情(5)

2025-10-10 评论

    “我不管!我要和你结婚!”
    “我四十五岁了。可以做你的妈妈。”
    “我不在乎年龄!”
    “可我天天都……都盼着他们回来。”
    庄建非犹如背刺麦芒。
    “是真话?”
    “真话。”
    “那么。你……干嘛?我的力量不够,是吗?”庄建非粗鲁地低声吼叫,“不足以分开你们,对吗?”
    “错了。我还日夜盼望着抱孙子,这是你不可能给我的。”
    梅莹望着庄建非说:“这事是我的错。你再也不要来了。”她走过来,带来了奶香。“你总有一天会懂的,孩子。”
    孩子。她就是这么叫的。神态语气完全是饱经沧桑的老奶奶模样。
    ***
    可是,吉玲,吉玲生长在花楼街。拿她自己同顾客发生冲突时的话说:“对,咱是地道的汉口小市民。”
    武汉人谁都知道汉口有条花楼街。从前它曾粉香脂浓,莺歌燕舞,是汉口繁华的标志。如今朱栏已旧,红颜已老,那瓦房之间深深的小巷里到处生长着青苔。无论春夏秋冬,晴天雨天花楼街始终弥漫着一种破落气氛,流露出一种不知羞耻的风骚劲儿。
    但吉玲的母亲对她的五个女儿一再宣称:“我从没当过婊子。”
    吉玲的母亲是个老来变胖的邋遢女人,喜欢坐在大门敞开的堂屋里独自玩扑克牌,松弛无力的唇边叼一支香烟,任凭烟灰一节节滑落在油腻的前襟上。但是一旦有了特殊情况,她可以非常敏捷地把自己换成一副精明利索洁净的模样。她深谙世事,所以具备了几种面目。五个女儿中,她最宠吉玲。她感到吉玲继承她的血脉最多。
    “胡说八道!”吉玲恼火地否定。母亲只管嘿嘿地笑。
    吉玲的父亲这系人祖祖辈辈住在花楼街。用什么眼光看待花楼街那是别人的事,父亲则以此为荣。他常常神气十足地乱踢挡住了路的菜农的竹筐,说:“这些乡巴佬。”就连许多中央首长都经不起追溯,一查根基全是乡巴佬。而他是城市人。祖辈都是大城市人。父亲从十三岁起就到馨香茶叶店当徒工。熏得一身茶香,面色青白,十指纤细柔弱,又出落了一张巧嘴巴。其巧有二:一是品茶,二是善谈。属于那种不管对象是谁都能聊个天昏地暗的人物。
    五个女儿全都讨厌父亲,公开地不指名地叫他为“鼻涕虫”,因为几个女儿先后找的几个男朋友都因为被父亲粘住大谈其花楼街掌故和喝茶的讲究而告失败。
    母亲经常率领四个女儿与父亲打嘴巴仗,吉玲从不参与,只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瞥一眼父亲,而父亲倒有几分怯她。
    吉玲是个人物。
    吉玲上学时学习成绩不错。但命运多舛,高考参加了两届都未能中榜。母亲开始威逼父亲退休让吉玲顶替,吉玲说:“不。我自己想办法找工作。”父亲因此对女儿感激涕零。

吉玲的穿着打扮与花楼街的女孩子格调相反。她以素雅为主。不烫发,不画眼影,最多只稍稍描眉和涂一肉色口红。常是浅色衬衣深色长裙,俨然一个恬静美丽的女大学生。
    她在社会上交朋结友不久,便找到工作,在一家酒类批发公司当开票员,几个月后又换到一个群众团体机关办公室当打字员。打字工作很辛苦,半年后一个朋友的叔叔把她安排到市中心的一家较大的新华书店。
    新华书店文明、干净、到处是知识,又是国家事业单位,这种位置来之不易,吉玲满意了。她全靠自己,声色不动地调换了几次工作,既没花什么实质性的代价,又没有闹出什么风言风语,她深感自豪。她的父母也深感骄傲。花楼街的邻居街坊自然地为之骄傲。
    “你看吉家的么女儿,我们花楼街的嘛。”他们说。
    这一切都大大提高了吉玲的身价。
    工作有了,下一步就轮到找对象。
    吉玲的四个姐姐在这事上都是自己蹦哒过一阵子,其中两个姐姐还未婚先孕,但终归哭呀闹呀的没成功,最后还是由介绍人牵线搭桥完的事。四个姐夫第一个是皮鞋店售货员,第二个是酱油厂工人,第三个是铁路上搬道岔的,第四个是老亏本也不知做什么生意的个体户,腰里总是别一把弹簧刀惶惶如丧家之犬。对这群人,吉玲眼角都不斜他们。眼看母亲、姐姐又在为自己蠢蠢欲动,吉玲说:“我的事不用你们管。我自己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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