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瓦黑瓦(135)

2025-10-10 评论

  可他们在城市里生活惯了,也热闹惯了,有点受不了这乡村的寂寞,生出一些事来的心思,天天总有。既然与这地方上的人对立不起来,就自己跟自己对立吧。无锡知青―拨儿,苏州知青―拨儿,就常常地找―个理由纠集起来,然后打它一打。开始是小打,后来越打越大了,并打出了仇怨,几乎把所有来这里插队的知青都卷了进去。他们已多次受到地方政府的警告,但双方都无动于衷,充耳不闻。这种厮打,隔不多少日子就要有一次。油麻地镇的―位工农干部说:“这就像女人来例假,到时总要来它―下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来它一下”,有多种好处:一、一个城市里来的人,好碰碰头,叙―叙同城人的情谊,再酿一份那已远去的城市的快乐;二、地里的农活让人受不了,正好有个借口出去消闲它一阵;三、满足一回做英雄好汉的欲望;四、给这地方上的人表演它二回,让这地方上的人知道,他们是―些不同凡响的城里人;五、把那无边的寂寞,猛烈地打破……总而言之,非打不可。
  这地方上的人非常乐意看打,像爱过节日―样,像守了一台大戏一样。两拨儿知青即便是打得头破血流,他们也还是―旁站着看下去,从不去阻拦,仿佛那故事是发生在电影里头的。既然是发生在电影里头的,你上去劝解,岂不是笑话?人性原本真是不太好的。不然,有的人在听新闻时,怎么就老那么希望有―个船难事件或空难事件的报道呢?
  这两拨儿知青到底那一拨儿厉害,一直也没有个分晓。
  无锡知青的头子,叫褚善露,两条长腿,像蚱蜢的后腿。会唱“不献青稞酒,不打酥油茶”,唱起来,声音颤颤的,像数九寒天光着脊梁站在雪地里唱的一样。还会表演车技,常到油麻地中学的操场来露一手。他或将车突然停住,或突然撒把,人从车上―跃而下,任由那车自向前方。而那车似乎还有―个人在上面驾驶着一样,划着弧,又很亲密地过来了,他又一跃重骑了上去,右手将头发往后一撩。也有很多时候,他又像个文化人。有很多好看的女知青要跟他好。
  苏州知青的头子,就是鲍小萌。
  这―回的打,规模最大。油麻地中学的学生非常欢迎他们在这里摆战场,当无锡知青先到达油麻地中学操场之后,我们就开始盼望苏州知青能马上出现在白杨夹道的那头。但苏州知青迟迟不肯出现。无锡知青就站在大土台上叫骂,并拿油麻地中学出气,践踏了许多花草。有几位,竟然在教室的门前撒尿。还擗下许多树枝来做武器。
  快近中午时,苏州知青突然从油麻地镇外―处集中,然后越过油麻地镇,直扑油麻地中学。双方也没有废话,见了面就打。
  比起乡下人来,他们确实敢下手多了。那早准备好的棍子就敢往下砸,这便不时地响起一声声凄厉的叫唤。双方的女知青也来了许多,但都不参战,而是站在各自的男知青们的背后,或替他们抱着衣服,或抓些预备用的武器,还都尖声尖气地喊叫助威。双方人员打的水平也不―样,有瞎打的,毫无章法,与一般乡下人为―路,也就是勒脖领揪头发吐唾沫,没多大看头。也有会些拳脚的,双方摆开架势来,在一处互相转着圈,突然地起脚或突然地出拳,但也是样子货,煞有介事,很少有实实在在的打击。最让人兴奋的,看得人的眼珠都要被勾出来的,是没有多少架势、将人往死里打的那种凶残的相拼。油麻地中学的操场上有不少这样的家伙,不―会儿,就有好几个,因为这样的厮打而瘫痪在地上呻吟,或踉踉跄跄地跌到了操场边的水沟里。就听见油麻地中学的学生喊:“那个人流血了!那个人流血了!”这血腥气,又把双方的残忍进―步激发了出来。
  再打就要出人命了。王儒安赶快派人去镇委会,让干部们立即来。不―会儿,就有干部来了。但劝不住,因为有许多知青并不属油麻地镇管。他们就让鲍小萌住手。这鲍小萌哪里肯听,指挥着苏州知青,一次又一次地扑上去打击无锡知青,仿佛这是最后一次的厮打了,是非要把无锡知青打服了不可的。他的样子很英武,相比之下,对方的褚善露,就只剩下凶残了。但打了―会儿,苏州知青反而有点顶不住了。其中有几个被撵得无处可逃,一头钻进了我们的教室。几个无锡知青就追进教室去。双方就搬板凳砸,不―会儿工夫,就把教室搞得―塌糊涂:桌子倒了,玻璃窗砸坏了,到处在流淌蓝墨水。几个苏州知青就从后窗跳出去,跑进树林了,有―个没跑得了,被几个无锡知青打得半死,瘫在墙角里直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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