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瓦黑瓦(161)

2025-10-10 评论

  傅绍全的心思从田野的愉悦中转到对姚茫的注意上。姚茫有长长的颈,有圆润的双肩,有不很突出但让人尽生心绪的臀部,还有两条说不心情韵的长腿。这种体形,是傅绍全在乡下女孩里从未见到过的。“城里女孩就是城里女孩。”傅绍全把步子放大了,让自己离姚茫近―点。他很快从春天的各种气味里闻到了来自姚茫身体的气味。这气味使他心慌起来,并在暗中生出邪念。
  这气味只有城里的女孩才会有。日后,当他与姚茫有了故事,他在有所省略地向我们讲他们的故事时,他会毫无邪恶色彩地停顿住,对我说:“林冰,日后你得好好想个办法找个城里的女孩,城里的女孩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记人忘不了的味道。”
  姚茫似乎感觉到傅绍全走近了,反而站在路边不动了,做出让傅绍全走在前头的样子。
  傅绍全只走到与姚茫并排,不走了,“钥匙是被你弄丢的?”
  姚茫只好又走在前头,“不是的。”
  “是你母亲弄丢的?”
  姚茫无声。
  傅绍全突然想起来了,姚茫现在并无母亲。他听人说过这个下放户的故事:姚含清从苏州城下放到这里之前不久,他的妻子与他离婚了,他只带来了这惟―的女儿。傅绍全觉得自己问得不太合适,立即改问道:“那是你父亲弄丢的?”
  姚茫依然无声。
  傅绍全又后悔起来。他已猜想到,这钥匙是姚含清去镇上喝酒喝醉了,不知丢在何处了。姚含清总喝酒,总醉倒在油麻地镇的街上。
  两人后来一句话也没有,直到走到那幢茅屋跟前。
  傅绍全看见了那把挂在门上的大黑锁,就用左手托起来看了看,又放下它,弯腰在一块石头上锤―根细铁条,直到把这根细铁条锤扁了。他又用左手托起了那把黑锁,右手用那根砸扁了的铁条试探着往锁眼里捅着,就听见“咯嗒”一声,锁打开了。傅绍全看了一眼姚茫,见她笑得像个孩子。
  “―捅就开了。”姚茫说。
  傅绍全把锁放在手中玩弄着,很放肆地看着姚茫的眼睛,并很放肆地说:“―捅就开了。”
  这是乡下姑娘才听得懂的话,姚茫不会懂的,她只是天真地说:“你真有本领!”
  傅绍全先是笑了笑,突然觉得姚真傻,不禁大笑起来。
  姚茫咬着嘴唇,脸红红地望傅绍全,不知他为什么这样笑。
  “家里还有钥匙吗?”
  “没有了。三把钥匙都丢了。”
  “这是把好锁,我给你配几把钥匙吧。”傅绍全没有急着回去,却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下了,望着门前的麦地,说:“这麦子长的真好。”
  姚茫进屋给傅绍全倒了一杯茶。
  傅绍全在姚茫向他递上茶杯来时,清晰地看到了她的那双白净得无―星瑕疵的手。他心不在焉地喝着茶,那双手就在他的印象中一闪一闪的。他说了许多无关紧要、意义不大的话,如:“天真暖和。”“西边有条小河。”“你们家一共三间房。”
  “那棵树把太阳光挡去了。”
  姚茫有时无语,有时答腔,但答得更无意义。
  “我该走了。”傅绍全说了几遍这样的话,但并没有走。这里很安静,就只有那么一片田野。傅绍全有了一种单独与―个女孩在一处时的那种微妙的感觉,这感觉使他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思:是马上走呢?还是过―会儿再走呢?
  从田埂上走过―个身材蠢蠢的年轻男人,头发梳得雪滑,在阳光下打闪。傅绍全自然认识他,他叫郝明,是姚茫所在生产队的队长。郝明走过来了,见了傅绍全,微微有些诧异,“小铜匠,你怎么在这里?”
  傅绍全答道:“她家门钥匙丢了,我是来开锁的。”
  郝明用目光去找姚茫,找到了,就把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与胸上。
  姚茫眼中便含了恐惧,退到了屋里。
  “茫茫,你爸呢?”郝明问。
  “在镇上,你去镇上找他吧。”
  “队里分粮食了,你拿口袋去队房吧,我帮你弄回来,百十斤稻子呢,你一人是弄不回来的。”郝明见傅绍全仍然坐着,没有走的意思,又对姚茫说:“你过一会儿就去吧。”说完便走了。
  姚茫又走出屋子,但脸上依然留着一丝恐惧的痕迹。
  “听说,他是你的―个远房表哥,是吗?你和你父亲到这里落户,就是因为这儿还有些亲戚关系,是吗?”
  姚茫点点头,眼睛却在看郝明那个愚笨的身影。
  “你该拿口袋去领粮食了。”傅绍全终于起身离开。但他走不多远,又回过头来,对姚茫说:“我帮你去把粮食扛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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