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瓦黑瓦(34)

2025-10-10 评论

  丁玫说:“我的作业还没有做完呢。”
  路上,我对马水清说:“丁玫会来玩的。”
  “不会来的。”马水清说。
  “会来的,不信我们打赌?”
  “肯定不会来的!”“那我们等着瞧吧!”
  傍晚,丁玫果然来了。她说我们忘了将篮子拿回了,她是来送篮子的。
  我觉得她确实比我们大。
  返校那天,爷爷一直站在河边望着我们。他的胳膊还打着石膏,用纱布带吊在脖子上。我们走出很远,回头看,他还站在那儿。天空下就他―个孤零零的影子,仿佛一颗孤独了千年的老残了的灵魂,永远地凝住了。
  我们打着手势让他回去,他却没有任何反应。我们只好头也不回地走。有很长一阵时间,我在想,我还能再见到他几回呢?

  第一节
  过了一段日子,生活突然地变得有意思起来。这个世界想要换换口味,换换花样,日子―天一天地都很新鲜,让人迷惑、快活甚至晕眩。世界如同一头巨大的怪兽,一扭头走到了另一条路上。这路挺空大,挺疏旷,挺无底,也很梦幻,很撩人,所有一切,都叫人充满激隋。所有人都不再安分了,人们不再总待在地里和屋子里,油麻地小镇老是―团一撮的人。人们聚拢着,―个个都想合伙弄出一些事情来。
  这世界极切合我们的心意。日复―日的刻板的学习生活真叫人讨厌。我们忽然感到那些知识真是非常地无聊。我一向厌恶书本。读小学时,一回我考试成绩不好,被父亲―脚踢出门槛,我便哭着跺着脚,举起双拳向这个世界大声发问:“是哪个狗日的发明了学习!”
  镇上总传来锣鼓声,大路尽头总不时地闪过一面被阳光照得如野火―般鲜亮灼热的旗帜。先是高中部的学生终于憋不住拥出了教室,紧接着就是我们初中部的同学倾巢而出。
  我们和镇上的人汇合在―起,在秋天明净高远的天空下,从东流向西,从西流向东,有时分成许多股,注满了油麻地小镇的各条小巷。这样的情况在镇上持续了几天,众人皆觉得有点无聊了,便流出镇子,流向田野,流向前村后舍。
  每天都是节日的气氛。
  对于那段日子的一切行为,只一词就能了得:捣毁。
  我们手里抓着的是棍子、凿子、斧头、锤子。当我们挤满―街时,空中便棍棒林立,互相碰撞,笃笃乱响。那些日子,我们终日可以听到斧头的砍劈声、锤子的敲击声、凿子与斧头的撞击声。我们毁掉了镇前庙里的菩萨,毁掉了所有祠堂上那些有神怪形象的雕刻,敲掉了所有桥梁上的石狮子……至今,我的脑海深处仍顽固地保存着“稀巴烂”这―在当时听来极过瘾的短语以及由这一短语而浓缩的―连串形象。
  八蛋手里总有一根细长而结实的棍子。他用这根棍子整天敲敲打打。他敲打的范围远比我们开阔。在他看来,对这样―个世界的敲打是用不着分辨与选择的,一切都可以敲打,敲打便是―切。总是听到人央求他:“好八爷,别敲了。”不敲心里不好过,非敲不可。八蛋将那棍子敲打得伤痕累累。
  “八蛋”不是名字,“八蛋”是外号。八蛋有―个古怪然而又颇有几分典雅意味的名字:赵古泥。众人觉得这名字不上口,又觉得这名字不该是八蛋的,就都叫他八蛋。因为八蛋排行老八,且又觉得他似乎就该叫八蛋。这名字得劲,切合他。
  八蛋并不小了。八蛋已经知道在镇上嫖婆娘了。
  八蛋―字不识。八蛋上面的七个哥哥也―字不识。他们兄弟八人,有―共同点,即时刻准备着去嘲弄,去耍笑,去折腾,去要挟,去打击识字人。不久前还发生过一件事:油麻地小镇的一座厕所的墙上写了一行粉笔字,被八蛋上厕所撒尿看到了。他想知道那行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便把几个来撒尿的小学生叫住了让他们认。那几个小学生都不敢认。因为他们知道八蛋讨厌人识字。八蛋大声说:“滚!”那几个小学生便赶紧跑掉了。八蛋没有追他们。他仍然对那行字感兴趣。又来了―个拉屎的小学五年级学生。那孩子急急忙忙地扒了裤子就蹲到坑上去。等松弛下来了,那孩子问八蛋:“你在看什么?”八蛋问:“墙上写的什么?”那孩子挠挠屁股,“扑哧”一声笑了,“这些字都不认识!”八蛋回头瞥了这孩子一眼。那孩子好麻木,竟没有觉察出八蛋的不快,全身心陶醉于优越感之中,“这几个字是:‘拉、屎、要、拉、到、坑、里。’嘻嘻,这几个字都不认识!”八蛋走过来,一把揪住那孩子的耳朵,把他拎了起来,“我不认识字又怎么啦?”那孩子的裤子滑脱在地上,赤着下身叫:“我还没有擦屁眼呢!”八蛋说:“擦你妈的嘴!”说着那口孩子一直拽到了厕所外面,命令道:“拉,老子就是要那把屎拉在坑外边!”那孩子要往厕所里缩,被八蛋一脚踹跪在地上。“把屎拉在坑外边!”八蛋说。那孩子只好乖乖地蹲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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