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瓦黑瓦(4)

2025-10-10 评论

  马水清属于第―种人。刘汉林和谢百司则属于第三种人。我属于第二种人。但我对马水清倒并无反感。因为马水清可以支使天下人,却惟独不支使我。不公不支使我,还让我分享他的支使他人的那种天赋权利。我这人从小就有好人缘,后来的岁月告诉我:天下人不能做我朋友的,实在太少。
  让我生气、窝火、心中愤愤难忍的是乔桉。他使我,使马水清,使我们都感到了一种拂之不去的压抑。
  从开学的第一天起,他就开始支使我们大家。他与班主任邵其平保持着一种最密切的关系,并自然地、顺利地扮演了邵其平的使者、代言人,甚至就是邵其平本人的角色。他给我们造成―个强烈得无法抗拒的印象:他是被邵其平指定了、核准了的本班负责人。是他抱来了新作业本,然后又支使我和刘汉林或其他人将作业本分发给大家。是他去找管后勤的白麻子,联系好借出一些笤帚、水桶之类的工具,并在支使班上几位同学将这些工具取来后,又支使我们打扫整理教室。是他从办公室抱来篮球和排球,说:“今天下午后两节课自由活动。”
  支使是―种不由自主的欲望,一种荡彻身心的快感。乔桉不加掩饰地表现着自己。我和马水清在被他支使时,心里充满压抑,可是在不被他支使时,心里除了压抑外还有一种孤立。因为我们清楚地感觉到,在乔桉当了我们的面支使其他同学去做什么事情时,他是在有意忽略和冷落我们。最使我们感到压抑的是,我们竟毫无理由来对乔桉的支使加以反抗。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得到邵其平的默许、认可的,并且又都是―些为了大家的公众的利益而做的好事。我们除了有―种被支使的压抑感以外,还有―种智力上、精神上皆被他比下去的压迫感。
  乔桉似乎感觉到了这―点,偶尔突然用“乔桉的眼睛”看我们一下。
  我看得出,在差不多两周的时间里,马水清―边在忍气吞声地承受着这种压抑,―边在暗暗地准备与乔桉做―种心理、智力和凶狠程度上的较量。他总是掏出那枚镜子来照自己,转动着脑袋,在脸上寻找着胡子或某些凸出物。
  刘汉林对乔桉没有强烈的感晴反应。他―有时间就往篮球场跑。不管人家是不是在比赛,逮到球就到处乱跑。当许多人追来时,他就突然一弯腰,把球死死抱住,紧紧压在腹下,活像―只受了惊动而突然蜷起身子的虫子。他的躯体一旦形成这种姿态,即便是高中部的学生,也不可能将球夺去。直到在场的人答应让他往篮筐里投―球,他才会慢慢舒张开身体,抱了球去投篮。如果中途又有人偷袭,他会又一次突然一弯腰,将球压到腹下去。
  他投球的样子很难看:双手端着球,然后往上抛。我们管这种姿势叫“端大便桶”。刘汉林“端大便桶”极有本领,百发百中。
  鉴于他这两种本领,每次比赛时,我、马水清都要他与我们一拨儿。
  谢百三就道干活,干得汗淋淋的。
  又过了一周,马水清将乔桉的所作所为凝为一个明确的短句:“乔桉想当班长!”
  马水清在同学们中间不动声色地重复着这个短句,仿佛在重复一句咒语,或打出去―梭子弹。有时,我和刘汉林、谢百三,也很兴奋地把这个短句在同学间传播着。于是这个短句像朦胧中一道耀眼的闪电,刷地照亮了乔桉,也照亮了大家的眼睛。人讨厌野心的心理大概与生俱来。大家再看乔桉时,仿佛不再是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颗野心。
  乔桉从在大家的目光里看出了异样。但乔桉永远是乔桉。他用他的神情在他的脸上写着:我就是要做班长!他把这张脸挑战性地在马水清的目光里停―停,又在我的目光里停―停。他之所以敢如此放肆,是因为他已从邵其平口里得到暗示:好好干,就是你当班长。他以他出色的工作,已经赢得了邵其平的信任。邵其平之所以迟迟不落实班干部―事,就是想通过―段时间的考验,找到―个可以分担他工作的人。显然,他对乔桉是欣赏的。他开始慢慢地给全班同学进行―种感觉上的渗透:不必要经过大家选举了,乔桉将自然过渡为正式班长。
  于是,不少同学做出了被动认可的姿态。当乔桉再支使他们时,他们就摆出一副顺民的嘴脸,笑嘻嘻地去做了。有人还显出了巴结乔桉的俗样,如爱把玩一管笛子的姚三船。乔桉也喜欢吹一吹笛子,姚三船便去河边的芦苇丛,撅了十几根粗硬的芦苇,然后用脚将它们踩破,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薄膜采下,在阳光下照一照,夹在书页里压好,然后送给乔桉。这―举动,被我亲眼所见,因此,后面的好几年时间里,我总是对姚三船喜欢不起来。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曹文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