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瓦黑瓦(69)

2025-10-10 评论

  这天,小莲子从阁楼上下来说:“哥,妈叫你去一下……”
  傅绍全低着头半天不吭声。
  小莲子只好又回阁楼上。
  “傅绍全!”我很生气地说,“你不能不上阁楼去看你妈!”
  他点点头说:“我过―会儿去,过一会儿去……”
  然而,他依然没有上阁楼。
  两天后,傅绍全的母亲去世了。记得她死时,离农历大年三十只差三天,油麻地镇上来来往往地走动着购买年货的人,已有一些耐不住性子的小孩偷了鞭炮早早地放了起来,那天的天气一点不像是冬天,太阳暖烘烘的。
  再过两天就要过年了,下葬自然要抢在农历三十之前。二十九,是傅绍全的母亲下葬的日子。那天的天气依然暖烘烘的。
  傅绍全的母亲被人从阁楼上抬下来时,我见过。她已瘦得几乎没有了,薄薄的盖在被子底下。但脸色却没有我想像的那样苍白或蜡黄。
  下葬时,跟了许多人去围观。
  在众亲人围着墓穴跪成几排时,傅绍全却没有跪下。他舅舅在他脸上猛地扇了一记耳光。傅绍全―阵发晕,身体往后跌去,直到跌在地上。他用手抹了―把泪,却又站了起来。
  无数双目光不再去看墓穴与棺材,而投过来看傅绍全。
  傅绍全像在流水中找了扎实了一根桩。
  霍长仁突然出现在傅绍全背后。他穿着皮鞋,对着傅绍全的腰眼,猛地一脚,“畜生!”傅绍全应声跌跪在地上。他掉头看了一眼身后叉腿站着的霍长仁,把头埋在双膝间,过了―会儿,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第十节
  母亲下葬后,傅绍广、玲子和小莲子皆被舅舅家接去过年了,傅绍全哪儿也不去,关了门在床上躺了两日,无论是谁也敲不开门。年初三,傅绍全把门打开来时,油麻地镇的人看到,傅绍全的脸与手皆洗得干干净净,穿着一身新衣。他把那只熄灭了很久的炉子端到街边,在炉膛里放了木柴,然后点燃蘸了煤油的废纸,塞到炉下,慢慢地拉起风箱。先是―股浓烟升向空中,接着烟变蓝,变淡,炉中蹿起金黄的活蹦乱跳的火苗来。
  他托人带信到舅舅家,让绍广赶快回来,跟他一起做铜匠活。
  我再来到铜匠铺时,那里已回到我最初见到时的样子。门口的架子上又挂满铜铲与铜勺,它们在风中“丁丁当当”地响,使人心中添了几分愉悦。
  傅绍全把手艺―点一点地教给傅绍广,极温暖、极负责任地照料着、供养着玲子和小莲子,让她们穿着干净衣服,扎着好看的头绳,在口袋里放着零用钱去上学。
  秋天,傅绍全的家重新粉刷了一遍,并将阁楼格外地装修了一下。当四野的稻子金黄一片时,傅绍全结婚了。我出五块钱,秦启昌出十五块钱,我们合一股儿,买了―条缎子被面送给他,我们也就自然被请去吃喜酒。
  傅绍全娶了一个小巧玲珑的媳妇。她跟在傅绍全后面,给众人点烟斟酒。走到我们桌子时,傅绍全说:“这是秦干事。”她脸一红,小声地叫了一声:“秦干事。”傅绍全把手放在我肩上,“这是林冰。”她朝我很羞涩地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你们是绍全的一大一小两个好朋友。”
  吃完喜酒,我跟了秦启昌走出傅绍全家。路上,秦启昌说:“没想到这傅绍全,找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媳妇!”

  第一节
  早在傅绍全的母亲去世前的―个月,邵其平曾公布过―份文艺宣传队的名单,这个名单就已经把我从铜匠铺―下子唤回了学校。
  我会拉胡琴,文艺宣传队无疑给了我表现的机会。
  而更重要也更隐秘的原因却是:在那份名单里,有陶卉的名字。
  我遗忘了学校,学校也遗忘了我。现在,学校又重新记起了我。我也忽然记起了我是油麻地中学的一名学生――我不属于铜匠铺,我属于油麻地中学。
  也就是从这时候起,―个人――赵一亮,像墙报栏里的―篇文章,牢牢地钉在了我记亿的墙壁上。此后许多年,这篇文章还在不时地掀动着。
  这天,邵其平把宣传队的全体人员召集在―起开会(他现在为油麻地中学文艺宣传队负责人),在宣布乐队组成名单之后,紧接着宣布我为乐队队长并拉主胡,赵一亮和徐朝元拉副弓。散会之后,我让乐队的几个人留下来再开小会。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指挥别人。我不能忍受别人朝我指手画脚,可我自己也没有朝别人指手画脚的才能。这是我一生中许多悲哀中的―个。望着六七个乐队成员,我不知结结巴巴地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总是重复自己的话。事后,我对自己的无能很恼火。在我讲话的时候,谁也没有向我表现出他们承认并且尊重我的位置的神态。我的心―直虚着,尤其是在我看到赵―亮的神态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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