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染中短篇作品(17)

2025-10-10 评论

    那段时间,她每天有几个小时在我家里做家务,虽然家里窗明几净,地板光洁可鉴,连揩拭的水迹印痕都没有。可是,一种不对劲的磁场信息始终在我身边缠绕弥漫。
    我用卫生间的时候,她会忽然拉门进来取东西。
    我说,以后最好等我出来,你再进去拿东西。
    娇娥满不在乎地丢一句:没事!
    我说,你觉得没事,可是,这是对别人的尊重,也是一种文明。
    她不吭声。日后依然故我。
    嫦娥经常让水龙头哗哗流着,去做别的事。她的理论是:你家里不缺钱!
    我说,家里是不缺这点水钱,但这不是钱的问题。水资源是人类的,是大家的,而且是有限的。
    她不理解。日后依然故我。
    嫦娥在自己家里的早餐常常是菜粥就大蒜,她每天浑身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涌入我的家门。
    我说,大蒜是好东西,但是出门上班之前最好不要吃。
    她说,在老家她每顿饭都要吃两头大蒜,习惯了。还强调,城里就是这点不好——凡事都要考虑别人,我自己喜欢吃就是要吃嘛!
    嫦娥有时候说自己有五个孩子,有时候又说是三个孩子。让人弄不清。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她为什么要说这个瞎话。
    ……
    终于,我们借她请假回老家之机,把她给辞掉了。
    在中国的历史上,“劳动人民”或者“劳苦大众”历来是正义善良的化身,我不否认其中有很多是勤劳良善并且是有教养的。但是,倘若娇娥这样的人算是“劳动人民”的话,我就是不喜欢她这样的“劳动人民”。
    娇娥是个成年人,她会做很多我们成年人做不好的活计;然而,对于许多浅显的小学一年级就应该解决的人生最基本的是非观和常识,她不会。可是,她生了那么多的孩子,她的孩子们也正在努力钻国家的空子再多生一些孩子。
    我为娇娥的儿子们、孙子们揪心。
    更为我们偌大一个国家,拥有如此之多这样的儿子们、孙子们忧虑。
    我在想,在一个文明的国度,娇娥们是否有“权利”生孩子?她的孩子们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恶劣的人生的启蒙啊!一个小孩子在一个污浊的人性环境中成长,那么即使他长大成人,出国留洋到最文明的国度,西服革履温文尔雅的表层深处,依然会潜藏着不易察觉的童年的污浊烙印。
    3.我怎么舍得由外人来说你呢
    (2006-7-26)
    连降几日大雨,我所居住的城市里的一些街道积水成河,个别地方居然不会游泳的人不敢出门。据我的一个朋友说,他开着自己的车在回家的路上,开着开着,忽然就变成驾驶“私人潜水艇”了。
    我很庆幸自己没赶上“潜水”!
    这天傍晚时分,终于雨过天晴,浓郁的草木汁液夹裹着泥土的清香从窗口涌入房间,久违的艳丽彩虹居然诱人地挂在天边一角。我走出家门,路面上散碎的水洼星星点点,几个孩子高兴地扮演着跳青蛙的游戏。我深深吸了几口气,漫无目的地瞎走起来,权当是感受一下潮湿的“海风”吧,尽管城市的周围根本没有大海。
    走到一条街巷的拐角处,我忽然听到前面不远处传来一声叠一声凄惨的狗叫。我紧走几步转过弯,看到一个壮硕的中年男子,赤裸着上身,正在路边用铁链子抽打一只被拴住的棕色可卡犬。三三两两的围观者在一旁看着。
    我急忙跑过去,看到眼见这个男子的体态如同一个长方形的铁箱子,敦实厚重,肤色黝黑发亮,那双手像一对老虎钳子。而脚下那只可卡犬惊恐地缩成一团。
    打狗的事,我其实常在街头遇到。但是出手如此残暴,令我实在难以忍受。我抑制着对这个壮汉的暴力行为的憎恶,几乎“讨好”般地说,“您别生气。它犯了什么错误啊?请别打它了!”我“讨好”,是为了让他消消气,别再打了。
    壮汉通红着双眼,转向我,他脸颊上坚硬的肌肉以及凶狠的表情,让我心里发颤。“跟你有什么关系!”他说着,挥起铁链子又是几下。可卡犬发出几声令人心碎的祈求的哀鸣,它眼巴巴望着我,似乎在求我替它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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