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在那天的晚餐上下了工夫,做了一桌的好菜给我吃,好像要诀别似的,搞得很伤感。我说要不要我请海马达生他们过来送送你?
算了,你跟谁都别讲,十天八天就回来了,最多一两个月,搞那么大动静干什么啊。
小麦喝了酒。
小麦脸红红的,她说,你就在这屋里住着,放心,没有人会赶你走。
即使话说成这样,我还不相信小麦真的要离开海城。
我问她为什么要走。她不告诉我。我对她说,即便是要走,也不能这样急啊。
小麦说,我就喜欢到处走走,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一辈子都在路上。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或什么人啦?
你不要问了,我是不会说的。小麦又说,我想走,就要走。
小麦的话就像一块泥巴贴到我的嘴上,让我无话可说了。
真的十天八天,最多一两个月?
小麦点点头,说,正常情况应该这样。
为什么还有不正常?
你傻瓜啊,小麦笑笑,出门在外,什么事情不能发生?你怎么这么粘乎啊,我会跟你联系的。
我开始回忆,回忆她为什么要走。我试图从回忆中找到答案。但是,我的回忆是徒劳的。我只是想,小麦有这样一幢大房子,还不缺钱,过着优越的生活,一定要走,大概是有其中的原因的吧。
隔一天,小麦在客厅的地板上放一只旅行箱,把衣服一件一件往箱子里叠。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我都没见她穿过,显然是适合热带的夏装。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她。我不是帮不上手,我是百感交集。我们谈了一夜的话。小麦给我做了一个小结,主要意思是,我这个人是属于没用处的那种人。我问她是什么意思。她说没用处就是没用处,你自己去想想吧。我心里有点不服,说,像许可证那样,就算有用啦?小麦说,把你放在许可证那条道上,你也混不出许可证那个样子,你说是不是?你以为当官好当啊?你想想看,你能像许可证那样?我想想,许可证的许多事,我的确做不出来,便说,这倒也是。小麦说,你说你有没有用吧?你连达生都不如。达生还知道要脸,还知道摆摆显,出了事以后,还知道害羞,还怕见到老朋友,你呢?你还说你比海马强,其实,在我们这帮朋友当中,海马最不简单了,海马刚刚找了一份工作你知道吗?我说我知道,海马在殡葬管理所工作。殡葬管理所就是火化场。小麦说,海马白天上班,抬死人,烧死人,晚上回家读书,写小说,这些你老陈做不到。黑暗中,小麦的话就像从天外飘来,她什么时候这样深刻啦?我内心里钦佩小麦,她的话无疑都是对的。小麦的话让我无话可说。小麦后来又跟我说,她这次到海南去要处理不少事情,时间不好定,说十天八天,说一月两月,都是概数,也许要不短时间,或者说要很长时间,家里的房子就由我替她照看了。
小麦让我替她照看房子,这倒是好事,我可以正大光明地住在这里,省得到处瞎跑了。
小麦去海南干什么,她没有说,我也没有问。小麦像是做大事情的人,她特别强调那一句话,海南那边需要她。
小麦不把旅行箱放在卧室里装衣服,而是放在客厅里,她在衣柜里挑一件衣服就跑出来一趟,放好以后,再到卧室里挑另一件。我觉得她是故意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小麦这天没有化妆,她把自己搞成素面朝天的样子,像邻家的大姐姐。虽然我比她大好几岁,可我现在落拓得就像犯错误的小弟弟。收拾差不多时,小麦过来坐到沙发上,她把腿挤着我的腿,然后,轻轻地弹几下。小麦说,你会觉得我这个人无情无义吧?我说,也不是。小麦说,该说的话我们都说了,海南那边真的需要我。我没有说话,我想知道海南那边为什么需要她。可她没有接着说下去。如果她不说,就是不准备告诉我,她不准备告诉我,我问了也没用。小麦紧挨着我。我们几乎是相拥着了。她捡起我的手,看看我的手,痴痴地笑笑,说,女人挑衣服就像挑男人差不多。我有点不怀好意地说,你真是个女巫,说话越来越让我听不懂了。小麦说,可不是,精挑细拣的,口碑要好,牌子要硬。我若有所思地说,噢,我晓得了。小麦哈地笑了,她用力挤我一下,你晓得什么啊,你们男人挑女人也不就像挑领带一样啊。我说我不懂,怎么像挑领带啦?小麦说,要看着顺眼,手感舒服,有档次,别太贵,时间久了不起皱不变形,就算是名牌也不娇气,手洗机洗两相宜,最好不要过时,万一过时呢,扔了也不心疼。我也被她逗笑了。我说还真形象。小麦说,什么形象啊,都是从书上学来的,现炒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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