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青年,好多人都想进城谋一碗饭吃,我知道,因为城市比农村富裕,也比农村文明。”马驹点点头,诚实地表示承认这种现实。他又认真诚恳地说:“可我又想,都是人,都在党的领导下,我不信农村就永远贫穷、落后下去……”安国“哼”了一声,一副不屑置评的样子。马驹便又执拗地苦笑一下,似乎是自我嘲讽地接着说:“也许是我不符合潮流吧……嘿呀!”
“你不来没有关系。”安国叔说,“我总算给老朋友尽了一份心。”
马驹再无话可说,就站起来告别。安国叔也不强留,送他出门。走到楼梯口,马驹又叮嘱说:“安国叔,俺爸日后问起这事,请你随便说个原由,推委一下就过去了……”
“放心放心!”安国叔说,“这费啥事嘛!”
马驹从饭店出来,推起自行车,从新城宽阔的街道上骑过去,又转上河川的柏油公路了。想想自己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耗费精力和时间,不禁懊恼地摇摇头。但脚下却不觉加了点劲——还要快点回去,再去哄弄父亲哩。哎嗨,有什么更高明的办法呢?
景藩老汉撅着屁股,裤腿挽到膝盖上,戴着草帽,在自家的责任田里插秧。头顶的大太阳直照在身上,老汉汗水淋漓,汗渍浸得眼角麻辣辣地疼了。他在身后,留下横竖成行的嫩绿新秧,赤裸的稻田顿然变得生机盎然了。
老汉没有帮手。儿子到县上去了,老伴下不了水田,他独自一人耙地,插秧,全家只分得一亩稻田,插秧能用几天呢?马驹一到县饮食公司上班,他也要到公社奶牛场去了,走前必须把稻秧插完。老汉心劲很足。
然而毕竟老了,心强而力不支了,他只好不时直起腰,使弯曲酸疼的脊背舒展一会儿。看看太阳已经端南,老汉插完手里最后一撮秧苗,在水渠里涮洗了腿上的泥巴,从稻田楞坎上走过去,便踏上白杨夹道的机耕大路。
老汉拖着困倦的双腿,走进家门。树荫下,老伴正在铺开的苇席上缝被子,那是给儿子准备上班的铺盖,他一眼瞅见老伴脸上忧郁的神色,心里纳闷:老婆子又怎么了?是怕他和儿子离家以后太孤单吧!唉,妇道人家就是这样。
“马驹回来了。”老伴没有抬头。
“这样快?”景藩老汉问。
“事情毕咧!”老伴丧气地说。
“说啥?”景藩老汉大吃一惊,“人呢?”
“还车子去了……”老伴难受得抬不起头来。
马驹走进门楼来了。
景藩老汉瞅着儿子的脸,忙问:“咋闹的?”
“名额让旁人抢占咧……”马驹站在大门里说。
景藩老汉大为吃惊,喜悦的心情,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变故,满是灰白胡碴的嘴张得老大,合不拢了,汗水从爬满皱纹的脸颊上流下来。他不能相信这个意料不到的变化,疑虑重重地盯着儿子的脸,听着儿子的回答,生气地问:“他安国给咱说得好好的嘛,怎能给旁人抢占了去?”
“安国叔说,他的饮食公司添了一辆车,惹得一山的猴儿都急了。寻他的人不下二三十个,全是县上的领导和熟人……安国叔倒是真心实意给咱办事,可是没办法咧!”
景藩老汉听完儿子的叙说,大声唉叹着,快怏地坐到石墩上,丧气地低下头去。他信了马驹的话,几天来处于喜悦状态中的脑神经,一下子委顿了,由此而产生的晦气和烦恼充塞了胸膛。老汉颤抖着筋条裸露的手臂,重重地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痛苦地摇摇头。抱怨说:“安国老弟呀!你尽给我弄这号空喜欢的事!”他一侧头,看见老伴低着头,手里的针线停下了,眼角潮湿了。他不忍心看老伴丧气的脸色,把烟袋噙到嘴里,却什么滋味也尝不出来了。他仍然不甘心地问:“那现在定下谁了?”
“说是县木材公司业务科长的小舅子。”马驹说。既然无奈要撒谎,就得撒到底。说是业务科长的小舅子,也不会冤枉他们,安国叔就是想给自己搞计划外的木材指标嘛!他说,“安国叔在木材公司要买松板作棺材,你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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