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支书不考虑影响,我顾啥呢!”牛娃执拗地说。
“好兄弟,先甭说这号话。”德宽耐心地劝慰,“咱俩还没见马驹的话哩……”
“身为党支书,为了自家……把我牛娃当成啥了?我是为我自个吗?”牛娃仍然消不下气,赌气地说,“凭我……嘿!明天我过河去,找我表哥去呀!人家买下一台大拖拉机跑运输,早给我捎话,叫我给他帮忙装卸,说响一天两块半。想到咱和马驹击过掌,咱不去挣那钱。好!现时他走,我也正好走……”
“三队这一摊子工作,给社员咋交代?”
“让党支书去给社员交待吧!”
“甭说赌气话,兄弟!”德宽拍着牛娃的肩膀,难受地说,“马驹要是真个走,那好,咱俩都甩手。我看哪,要我挑这一摊子,也是够呛。不过,咱们先稳住架势。咱也甭去问马驹,免得景藩大叔疑神疑鬼。马驹终久要跟咱俩说清楚的……好兄弟,等上两三天,不误你去表哥家挣钱的。”
牛娃长长吁出一口气,从地上站起,碍于德宽苦口婆心的劝说,没有再说执拗的话,拉着牛,懒洋洋地走进村子去了。
德宽站在原地,看着牛娃丧魂落魄的样子,心里难受了。他喜欢牛娃,虽然鲁莽,却正直诚实,他同情牛娃,遇见了个没良心的爸爸,比别的娃短缺父亲的爱抚;二十五岁了,还拉光棍,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光顾他和瞎眼老娘住的那两间破厦房,他有心和马驹在三队干一番事业,却落得这样的结果……
德宽难受地咂着舌头,十分惋惜,昨天晚上,三个人还在这儿热热火火地研究种牛场饲养员的问题哩,给烧火的郭师博敬庆功酒哩,仅仅隔了一晚,配合得相当不错的三个干部之间,一下子变得稀酸了……唉唉!
彩彩姑娘这天也骑着自行车出了冯家滩。她要到代销医药的河西公社卫生院去购进药物。她从家起身的时候,太阳已经托上东塬的平顶了。这时候,景藩老汉正在紧张地和公社王书记“谈判”,牛娃正得意地溅着唾沫星儿在夸耀良种公牛的优点……
彩彩今天出门完全是临时想到的行动。库存的常用药物还可以维持几天,本没有打算今天出去买药的。只是昨天接到文生的绝情信以后,她当晚写下了给对方的回信,一早起来,就急切地要把这封回信立即塞进河西镇邮政代办所门口的那只绿漆邮箱。
灿烂的阳光照耀着河川和坡地上绿色的麦穗,楞坎上的野花一团一簇地开放了,湛蓝的天空飘着几缕淡淡的云丝,远处秦岭的群峰隐没在淡蓝色的雾蔼里。彩彩踏着自行车,双手扶着车把,轻快地在沿着坡根伸展的河川公路上行进,黑色塑料提兜挂在车头上,那封回信就装在里面,这封信一投进邮箱,她和一个人的婚姻关系就宣告彻底完结了,与另一个人的爱情就要开始了……她的心在罩着花格衫子的胸脯里扑扑跳着,“在你的脚下,昨天结束了,今天接着就开始了……”记不清读过的哪一本小说上有这样一段意味深长的话。彩彩的昨天与今天,也不寻常啊……
她和奶奶在沟泉边抬水,那挂着水桶的木棍,压在她的肩膀上,是那样死硬死沉啊!她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下来,趔趔趄趄走出小沟了。她看着那些挑着两满桶水的叔叔和婶婶忽闪忽闪走过去,就想念死去的爸爸和改嫁他人的妈妈。孤孙寡婆现在只能艰难地抬一桶水吃了。
这当儿,马驹放学回家了。他站在彩彩当面,挡住去路,从彩彩肩上抬起棍子,喊了一声:“牛娃!”牛娃跑过来,身子一蹲,马驹把木棍搁到牛娃肩上;他再跑到后头,从奶奶的肩上把棍子的另一端搁到自己肩上,两人抬着走了……从此,马驹和牛娃,每天给婆孙俩抬两桶水,一年四季,没有中断,及至他们单独能挑动一担水的时光,就放下木棍而捞起了扁担……
她上学了,常常受欺侮,几个捣蛋的男娃骂她“四不清”。她委屈得哭了。马驹赶过来,一脚把骂人的小子踢倒了。他们以后想欺侮她,得先看看马驹在不在旁边……
她有一次偷跑到后沟里,趴在爸爸的坟上,哭啊喊啊,手指头在石头上抠出血来了。马驹和牛娃在后沟坡梁上割草,奔跑下来,扶起她,用自己染着草绿的手掌给她擦眼泪,又用嘴吮她的流血的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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