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月不知人事改(47)

2025-10-10 评论

    就是这样一阕看似随意偶得的作品,其实蕴涵了词人无穷的心血。倘若没有铭心的感觉,又怎能写出如此无须斟酌的词句?就好像在静夜里,看到一颗明净的心,在和月亮说话。哪怕隔了千年,那么低的细语,依旧听得很清晰。也许吕本中想要表达的,是一位在远方一直痴等他的佳人,而他漂泊流转,甚至南下逃亡。随着南北宋的划分,年少时的欢爱,和现在恍如隔世,再也追不回来。“只言江左好风光,不道中原归思、转凄凉。”他流落江南,可是在这个“人人只夸江南好”的灵秀之地,他却感觉自己永远只是一个过客。吕本中的祖籍原是安徽寿县,也属南方。但自祖辈起就一直定居在京城开封,他早已将开封当做了自己的故乡。
    他亦有着一颗爱国清正之心,可是在那个带着悲剧色彩的朝代,他的忠直,到底不为所容。当金兵南下攻宋围城的时候,吕本中和千万京师子民一起,亲身经历了战火的洗礼,看到繁华的汴京城遭受近乎毁灭的战火。谁来给这座城疗伤,谁来为黑暗的结局打开一道明亮的出口?他接受命运,经受南渡的凄怆之后,心中亦带有隐逸的念想。说他遁世也好,说他逃避也好,他在词中写道:“叹古今得失,是非荣辱。须信人生归去好,世间万事何时足。”的确,一生荣辱皆归尘,半世功名,却无法企及,南山篱院里,一株悠然的菊花。
    平静下来,他抬头望月,会想起当年吟咏的《采桑子》
    吗?那段被宿命搁浅的情缘,已经是曾经沧海,除却巫山了。
    红颜在岁月中,缓慢地老去,只有江楼月,还是昨天那样,时缺时圆。人生的离合聚散,抵不过佛祖的拈花一笑。
    九张机无名氏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一缕心思织就九张机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轻丝。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万草光凝碧。
    裁缝衣着,春天歌舞,飞蝶语黄鹂。
    春衣。素丝染就已堪悲。尘世昏污无颜色。
    应同秋扇,从兹永弃。无复奉君时。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昆曲《牡丹亭》,一个女子,柔韧缠绵地低唱声,拨动每个人薄脆的心弦。缓慢的节奏,温软的情思,似要将心随之融化在一起。脑中顿时浮现四个字:“春丝如线。”就是这妙不可言的四个字,拂去了落在书卷上的尘埃,让春风翻到了一个词牌叫《九张机》的这一页。
    因为有位女子,正用如线春丝,一针一线,连连织就九张机。
    在两个人梦境里,织就一个人的锦瑟,一个人的流年。
    写这首《九张机》的作者,是无名氏,词卷收入至《乐府雅词》。我问友:“《九张机》的作者,应该是个民间女子吧,表达她对春光的热爱,对爱情的向往。”友答:“绝不是女子,是文人托女子的口吻而写。”我笑:“宁愿是个平凡的民间女子所写。”友亦笑:“你便当成一个女子写的吧。”读这首词,就恍如看到一个民间女子色彩纷呈、形象鲜明的生活画卷。她采桑织锦,惜别怀远,将诗情、离愁、相思都纺织在锦缎上,希望有情人可以解她心意。一掷梭心一缕丝,如此巧妙的心思,连织九张机,真是九曲回肠、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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