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小金宝昂起头,说:"给我倒杯水来!"她走进了卧室,身后响起了很响的关门声。她好像生了很大的气。
我简单擦了擦,端起一只托盘,里头放上一只青花瓷盖碗,向老爷卧室走去。
我小心地伸出脚,轻轻推开了厚重的木门,我刚推了一条缝,就看见小金宝正跪在枕头上捂着电话机小声说些什么,她的神情如夏夜的闪电,紧张而又神秘。她扣下电话之后才看清是我,显得惊魂未定:"你怎么不敲门?滚出去,乡巴佬!重进来!"
我退了出来,呆站了好半天,腾出一只手,敲了两下。
里头没有声音。
我又敲了一回,里头慢悠悠地问:"谁呀?"
我说:"我。"
"我是臭蛋!"
"臭蛋!"
里头说:"重敲,说乡巴佬臭蛋!"
我只得又敲,里头说:"是谁?"
我愣了愣,说:"乡巴佬臭蛋!"
"要说得有名有姓!重敲!"
我站着,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只得又敲。
里头也不耐烦了,草草率率地说:"谁?"
"乡巴佬唐臭蛋!"
里头静了片刻,传出了纺织品的磨擦声。小金宝没好气地说:"进来。"
我不敢抬头,我就那样耷拉了脑袋在地毯上小心前移,我听见"咣"的一下,手里的东西就全打翻在地上了。我撞上了一面墙镜。我怎么也料不到这面墙原来是一面镜子。我一抬头看见了小金宝的脸在镜子深处拉出了不规则的巨大裂口。小金宝的表情被破碎的裂口弄得复杂错综,位置游移了,出现了上下分离脱节的局面。我不敢回头,就那样呆站着和破碎的小金宝对视。我听见小金宝在身后说:"乡巴佬,别只当我在你眼前,你的身前身后都是我。"我觉得身前身后都让小金宝夹紧了,进不得又退不得。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是我,小姐。"我听出了二管家的声音。二管家说:"小姐,老爷说今晚不回来了,要陪余胖子打牌,您是在这儿等还是先回去?"
小金宝没有说话。小金宝理了几下衣服,把化妆箱递到我的手上。小金宝拉开门,她刚拉开门二管家立即就看到了地上的碎玻璃。二管家望着我,双目如电。
"送我回去,"小金宝气咻咻地说,"别当我两条腿夹不住!"
汽车行驶在夜上海。大街上的霓虹灯依旧花花绿绿。行人稀少了,灯光的喧闹里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寥落与冷酷。小金宝斜在坐椅上一言不发,奔驰而过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闪耀出怪异的色彩。我只看见她的半张脸。她的脸在一束短暂的绿光照射下像一尊女鬼。我恨这个女人。来到上海的第一天我就痛恨这个无常的疯婆子!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作践我。直到小金宝死后我才弄明白,她作践我是有道理的。她恨老爷,她恨姓唐的人。她认定了我是唐家的老家人。她作践我,这也是命。是命就逃不脱。
二管家凑上脑袋讨好地说:"小姐,我一定好生管教。"
小金宝厌烦地捋了捋头发,斜了车窗一眼,冷冷地说:"我都夹住了,你怎么就夹不住!"
进了卧室二管家就把我捆在了床上。他有点气急败坏,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叭"地一下打着了。他把打火机伸到我的眼前,火苗在我的鼻尖上来回晃动。我的鼻尖感受得到火苗的灼热温度。透过火光我看见他的目光里有一种凶恶在来回潮涌,他关上打火机,一把拍在我的床上,厉声对我说:"今天就给我学会!要不我就点你的指头!"
我拿起打火机,打了两下,睡着了。
小金宝从楼上下来时是半夜,楼梯的灯光很淡,只有个大概。小金宝裹了一身黑,只露出一双眼睛,蹑手蹑脚拾级而下,像个幽灵在夜间飘荡。她站在大厅里,四处静听了片刻,朝马脸女佣的卧房走去。她侧着耳朵听了听屋内,轻轻掏出钥匙,将马脸女佣的房门反锁上了。她的动作生动连贯,是老把式了。尔后她蹑脚走到我的门前,同样反锁上我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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