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半(9)

2025-10-10 评论

    "兄弟我没走过码头,可分得清五阴六阳。你裆里夹的要是河蚌,回舱里垫汉子去;你若能挺出根海参干来,按江里人规矩,兄弟陪你水里说话!"
    雷公嘴扔下刀子,解了黑绢褡膊平放在滩上,脱下粗布裤,赤条条朝江里走去,两瓣结实的屁股蛋一前一后轮番着向这个世界发动挑衅。强人头跟在他的屁股后头,一头扎进了江去。
    具体的打斗场面你可以参见《水浒》的第三十八回——《及时雨会神行太保,黑旋风斗浪里白条》。你一定注意到这件事和《水浒》的情节有一种内在的互补关系,只是弄不清它们之间的卜筮谶验。
    江里的一场恶斗太阳出江时才见分晓,上了岸来两位好汉的脸上一个劲地煞白。张大了嘴喘气,脸部像一只螺蛳,全部的内容只剩下一张黑洞洞的嘴巴。
    雷公嘴在强人头的身边吐干净黄水,弓着腰晃悠晃悠撑起身来,胸部像一张歪着脸的怪兽,右眼紧闭左眼圆瞪,在朝晖中一片金光灿灿,威慑圣灵如下凡祓灾的独眼金刚。
    "雷某在,码头就得叫公嘴港。"

    但现在,随着文廷生在船头对着那条神圣的鲟鱼下跪时的一声"三哥",扬子岛的历史像木排驶进了某一段峡江湾口,在一个极其优美的转动之后,拐向了早已被水流固定下来的历史走向。
    文廷生顺手从船头捡起一把鱼刀,跳下四月的江水,对着渐渐缩小的渔网猛砍猛斫。几个浪头冲过来,渔网像游戏的小孩生了气似的,撒开手各自走到自己的一边去了。四百斤重的鲟鱼一个下潜,消失得无影无踪。
    熊向魁站在破屁股的船头,一阵冷风吹过,他的背上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毛孔一齐挥动了拳头,把他的背脊擂得咚咚如春雷扯过。"晚了。"他对自己说,数以千计的阳光从他的眼边飘过时,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小酒馆的石墙上插满了松明,黑烟漫不经心地摇头晃脑,一副无聊的瞌睡相。黑的男人脑袋沉重地耷拉下来,他们的脖子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坚劲,甚至支撑不起自己的脑袋瓜子。石墙外面的世界安安静静,两只狗争夺一根骨头的打斗声清清楚楚。
    门后的八仙桌边围了六七个黑汉。他们细声细气神神秘秘。岛上近来发生的事情在他们的瞳孔里飞来窜去。不远处,汤狗和熊向魁正各自一边闷闷地把盏自斟,独自在石墙的松明子底下黑成一团。但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小声说话的黑汉们身上。酒馆老板弓着腰黄鳝般游动于客间。八仙桌那边的声音时重时轻地转悠:
    "这些事来头玄乎,老板仙返世也难知定数。"
    "老板仙是哪一年的菩萨?"
    "雷老爷不好斗,一身的好功夫。"
    "天清地浊——地斗不了天。天在上,地在下。"
    "万一真归了姓文的,日子过得下么?"
    "有江就有水,有水就有鱼,有鱼就有咱。"
    "你们看到没?文老爷下江的当儿,肚子底下伸出了龙爪……"
    "好像是有。"
    "两对,我亲眼看见。"
    "我想见文老爷,又怕见到。一看到文老爷,我的眼睛就跳。咚,咚咚咚。"
    "他有天相。"
    "他额头上有三道纹,天纹地纹人纹一纹不缺,长长的,从这个太阳眼拉到那个太阳眼。"
    "嘘——汤狗。狗狗的眼睛亮着……"
    "说不准明天他就成了文老爷的人……"
    "难。他那份血性。"
    "省了这份心事!谁他妈的把持这码头,说到底都与我们无干。他们要折腾他们折腾,我们一样活。我能吃饱就成,我是两条腿的不吃人,四条腿的不吃凳。"
    门外黑黑的一阵脚步声。转眼,门口站着一个穿得干净的女人。他们突然不再说话,那是雷家的下人。那女人在门口张罗了两眼,径直朝汤狗走去,她的掌心里捏着一团抹布打了个千,"狗爷,老爷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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