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有诗一首,名《世外仙源匾额》。“名园筑何处,仙境别红尘。借得山川秀,添来景物新。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这一切可以触及的华贵,都只是黄粱一梦。今宵温柔乡里鸳鸯卧,明日红楼大厦一刻倾。
《牡丹亭》里最为华美绝艳的,当为那出游园惊梦。杜丽娘闺中寂寞,淡妆轻抹,到自家园中踏春赏景。她说,可知我一生爱好是天然。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又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十二楼台赏遍,终于在梦里遇见了一持柳的俊朗书生。二人一见倾心,相看俨然。于是他们在牡丹亭畔、芍药花前云雨相欢,温存缱绻。之后杜丽娘相思成灾,一病不起,不久香消玉殒,埋骨于庭园的梅树下。后书生柳梦梅拾得她的画像,掘墓开棺,令之起死回生。汤显祖在文章开篇写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古时候,多少闺阁女子被锁在深深庭院,空对春光无限,辜负了似水流年。但小庭深院,亦结下过锦绣佳缘。《墙头马上》的李千金与丫鬟在后花园赏花,恰遇了园外打马而过的裴少俊,后以身相许,与之私奔,藏隐在一处后花园内,为他生儿育女。虽一波三折,几经辗转,但最终破镜重圆,月下花前,朝暮成双。
苏轼的《蝶恋花》写过佳人于园中嬉戏玩乐的情景。“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这位多情的才子,亦只是平凡过客,仅一墙之隔,终无缘得见园内佳人的清颜。天涯芳草虽多,与君结缘的,却不知是哪一朵。
“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才女李清照曾在园中感怀,重门深闭,怕那风雨相欺。南唐后主的庭院,亦是秋风横扫,寂寥断肠。“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故国的雕栏玉砌犹在,然山河破碎,再也梦不到燕啼莺啭,梅红柳绿。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这是禅寺的庭院,曲径通幽之处,藏着飘逸绝尘的花木,令人忘却烦忧,纯净空灵。但白居易说过,真正的隐者,未必要在山林。深深庭院,亦可寄寓闲情雅趣,陶然忘情。有诗吟:“霭霭四月初,新树叶成阴。动摇风景丽,盖覆庭院深。偶得幽闲境,遂忘尘俗心。始知真隐者,不必在山林。”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那是一段与山水鸥鸟相伴的日子,怀着与世隔绝的心境,独守浣花草堂。那日,诗人杜甫打扫花径,不曾为客开启的柴门,只为君开。谁曾有幸,做那草堂邻翁,手持竹杖,越过篱院,与他共饮几盏陈酿。
如若可以,我应该在今生有限的时光里,修筑一座小小庭院。栽柳种梅,植莲养鱼,于轩窗下读经卷,偶迎佳客,坐饮中宵。不去管,那院外匆匆流走的韶光,还剩余多少。
老巷
落日斜阳,暮色向晚,窗外的植物在微风中温柔低眉,来往穿梭的雁儿消失在淡蓝如洗的天际。薄雾下的古城,像满腹心事的女子,忧伤而美丽。寥寥行人,穿过古老的街巷,寻找着尘世里那一寸安放心灵之所。渐渐地,那些远去的人事,就这么被遗忘,不再提起。
都说,红尘是客栈,我们每日相逢与离散,只是为了一个归宿。倘若无法安宁地居住在某个古老庭院,不能与时光寂静相守,莫如乘一叶兰舟,独自漂泊于水上,做一个无牵无碍的闲散之人。恍然间明白,原来洒脱比安稳更需要勇气。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古旧的巷陌,立如往事,光阴迁徙,唯有岁月努力相撑。没有谁知道,这幽深巷陌里,曾经住了谁,如今又是谁住着。有些人,早已转身离去,天涯无踪。有些人,还在原地痴情守候,不知为了谁地老天荒。
我对小巷的情结,缘于幼年的记忆。小巷是江南寻常的风景,凡是有房舍的地方,皆有小巷。刘禹锡有诗吟:“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里写的是金陵的乌衣巷,六朝古都的平常小巷,亦带着历史的繁华与沧桑。仿佛那里的一景一物,一砖一瓦,都蕴含深沉的文化,安享人世的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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