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坐满了人,操着方言说笑,仔细听并不难懂,和他说普通话时的一些腔调很像。我想着他的声音,和这里人的声音做着比较,比着比着,我不觉笑了起来。这是一种幸福呢,还是一种无奈?
山城面馆虽然大,客人也多,菜却上得快,味道就更不用说了。我真饿了,而且想喝点什么,我把小姐叫过来,问她有什么特色酒,她说了两个,都是白酒,我说啤酒有吗,她说有,百威。
百威就百威吧,我说,拿小瓶的,她问我拿几瓶,我有些诧异,看了看她,说我只有半瓶的酒量,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好的好的,给您拿一瓶。
酒来了,还有菜,还有异乡的饭馆,和那么多的异乡人。这样说并不准确,因为对于这个地方和这些人,异乡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我吃着,喝着,渐渐地,我发现周围的人都在注意我,我也注意了一下他们,这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单身客,更不用说一个单身女人。
斜对面一桌的几个男人不停地看我,朝我笑,我把头低下来,只管吃喝。他们暧昧不清的笑打扰了我,我忍住内心的不愉快,加快了速度。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许是喝多了酒,话题明显冲着我来了。
周围的几桌人开始注意我们,负责上菜的小姐也在不远处观望。他们在打赌,赌谁敢上来和我搭讪,并且请我和他们同桌。我有些恼怒,也有一点得意,我恼怒他们不尊重我,但如果我是一个丑八怪,他们就不会如此了。
有一个男人站了起来。我低下头,继续吃面,里面放了许多植物,我都不认识,也许是山里的特产。
他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在我身边停下,并且坐了下来:"喂——"
我闻见浓烈的酒气,不觉笑了一下,想了想,又笑了一下。这样的笑也许让周围的人们都误解了吧。我抬起头,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就这样互相看着。
他的五官还算英俊,皮肤有点儿黑,此时喝了酒,黑里透出红来,不像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我有点庆幸,我还没有爱上他,这样的男人,注定不会属于一个女人,但我又有点庆幸,我还是有点爱他,因为这样的男人注定是可爱的。我朝他笑笑,又笑笑,他更沉默了,只是注视着我。
周围一片安静。我们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但很明显,我们的关系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大家都在等着。
那张桌的男人们默默地喝着酒,其中一个人有些急了,吹了声口哨,哨声惊醒了他:"小姐,"他犹豫不决地:"你,一个人?"
借着酒劲,我差一点吻了他,可是我害怕吻了之后就走不了了。我推开椅子,站起来,拿起包走到服务小姐面前,说买单。服务小姐咬着嘴唇,跟着我走出了角落,一直走到总台,她才想起忘了拿帐单。我回头看了看那个角落,隔着一百多张饭桌,它遥远而模糊。它比两千五百公里还要遥远。
是声音吗?是声音出卖了他?也许不是,因为他曾经向我描述过长相,或者和长相也没有关系,当我抬起头,那样看着他的时候,我就会把他认出来。
这是人和人之间的感觉,我确定,他也认出了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拦住我,就像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能留下来。我顺着城市的街道朝前走,有的士按嗽叭,我便上了车。
"去哪儿?"
"月湖宾馆。"
"月湖宾馆好啊,"司机说:"那是我们这儿最好的地方。"
是的,月湖果然是全天下最漂亮的湖,他没有对我撒谎。
崔曼莉
一
一个和十个,这只是一句玩笑。
然而语言似乎都是有天启的,为什么我要和他开这个玩笑?每次说得时候,我们都半真半假的,好像在说一件真事儿,而且说着说着,我的牙齿就紧紧地咬起来,像在咬他。
他的牙齿也咬着,像要杀了这个长成小乔模样的女人。
每次都是这样,说着说着,我脸上的笑就不再是小乔的了。那个乔英伦,在朝他笑,笑得轻轻的,轻轻的。她咬着自己的牙齿,需要用力才可以不让它们上下磨擦,发出声音。
她看着他,半真半假地说:"你去啊,既然别人喜欢你,你去啊。"
她又来了,可是他喜欢。
他嘴上说我不去,但他满脸的微笑都在说,我要去。他喜欢惹她,看她使性的那个鬼样子,这让他感到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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