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事,从不与父亲言说,我与梅花的一段情缘,或许他亦无从知晓。世事暄然,只愿日后他做个闲散安逸的老人,守着炉火,煮茶煎药,不问离合。善感的母亲,总会因为我的远游,日夜不得释怀。她曾说过,林黛玉一生以诗词为心,而我则视梅花为知己。我为她的懂得深感安慰,却始终无法淡去她对我的牵挂。
有时候,爱是负累,时间久了,便成了债。多少次,我渴望一个人飘游四海,不受任何约束,亦无须与谁道说平安。哪怕有一天迷失在无人的荒野,醉倒在阑珊的街头,亦可无惧。非我无情,倘若爱带来的是无尽的期盼和牵念,莫如从不曾拥有。
再美的时光,再深情的爱,都会走到尽头,转身即成沧海。唯有草木,可以不图回报,伴你地久天长。它不会询问你的过往,也不会强求你交付真心,没有相欠,亦无须偿还。就那样淡淡相陪,守着你缓慢老去,你若不离,它定不弃。
往后任凭人生变换,我当惜缘守诺,与梅花做一世知己。今生若有憾,且留待来生,来生我依然投生于江南某个小村落,只是再也不选择远行。安于宿命,嫁给邻村一个朴实温和的男子,做他的梅妻。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又落,人生故事,亦在年华的交替中,匆匆而过。“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这是一个叫张枣的诗人,所写的诗文。只需记住这么一句,便可以安静地看缤纷落英,看枯荣人世,看光阴两岸,那些渐行渐远的风景。
第18章 过客
李白吟:“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春天一过,便生出急景凋年,仓皇失措之感。日影飞逝,许多与春天相关的约定,来不及兑现,已付诸东风。人世风景,终究亦只是相忘。我错过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错过擦肩的流云,错过萍聚的鸥鹭,也错过了深深庭院里的月光。
往来皆过客,何曾有归人。年少时,我喜欢寂寂萧索的清秋,后来喜爱绿荫阵阵的夏日,到如今,独爱三月的韶华胜极。想来我竟是这样一个俗人,世间一切华丽深邃皆爱,虽不羡名利,却到底还是为生活,荒废了珍贵的时间。
人生多少事,无论紧要,还是闲逸,亦不过随日子一桩一桩地过去了。这些年,走过许多城,遇见许多人,留宿过驿站,终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陋室。古老的小屋,于城市高楼繁华的背景下,像是被遗忘的记忆。这样旧时民居的粉墙黛瓦,令我有一种熟悉的依恋和短暂的归属。
许多小院,被老人围上了木栅栏,种满了四季花草。藤蔓爬满的墙壁,多了几许清凉,在清凉之夜,生出禅意。一个人的时光,简衣素食,岁序静好,可寂寞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总提醒我,这里并非最后的归宿。多少个霞色黄昏,我希望可以寄身于飘飞的燕子,只须越过千里征程,便可落入故处人家。
如黛青山,云烟深处,是古老庄严的徽派建筑,流淌着典雅的明清遗韵。层楼叠院,飞檐翘角,门口的牌匾,厅堂的横梁,还有石柱窗子,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其间不乏古今典故,亦有戏文里的传说,这些图案,皆随古人喜好或匠人的技艺。
旧时村落,一幢房舍分东西南北好几间厢房。大户人家,子孙兴旺者方可独家居住一院。人丁单薄,或清贫之士,则居住三四户人家。寻常日子,各自男耕女织,和睦相处。若遇年节之时,几户人家准备好供品,同拜一个祖宗堂。或谁家做了好吃的菜肴,糕点,亦相互传送品尝,亲密友善。
母亲在村里居住二十多年,从未与人有过丝毫的争执,更莫说红脸拌嘴。邻里几户,若送来自制的水饺、米饭、糯米饭等,不几日母亲必定要做上美食,让我送还。有时食物太少,自家不吃,亦要给人盛上满满一碗。母亲说这是人情,深沉如海,任何时候都不可轻视。
那时村里世代务农,并无多少商贾往来。但亦有远近他乡的客人来访,或亲朋,或邻友,还有一些素未相识的江湖过客。母亲总会从屋里搜寻着待客的点心,取出素日不舍吃的腊肉、咸鱼,在厨房里生火忙碌。父亲则从厢房取出深藏的好酒,与客人对坐闲话。而我欣喜地沉浸在茶烟日色里,只觉风景无有不好。
云中烟火,世外桃源亦是凡尘人家,没有劫难,安稳平和。老式桌椅,主客围坐一起薪火煮茗,江山无恙,人世依然。旧时兴亡之事,不过如花开花落,月圆月缺。寻常百姓的生活,就是这样斜阳庭院,风静日闲。而那些走街串巷的商旅,皆为岁月荡子,今日停留在你的屋檐下,明日又不知流落何处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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