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散文集(37)

2025-10-10 评论

了一切社会命题以人格意义。透过上海人的文化心理人格,我们或许能看到一些属
于全民族的历史课题。
  我们这个民族,遇到过的事情太多了,究竟是一种什么契机,撞击出了上海文
明?它已紧缠着我们走了好一程,会不会继续连结着我们今后的路程?
  上海前些年在徐家汇附近造了一家豪华的国际宾馆,叫华亭宾馆,这个名字起
得不错,因为上海古名华亭。明代弘治年间的《上海县志》称:
  
  “上海县旧名华亭,在宋时,番商辐续,乃以镇名,市舶提举司及榷货场在焉。
元至元二十九年,以民物繁庶,始割华亭东北五乡,立县于镇,隶松江府,其名上
海者,地居海之上洋也。”

  因此,早期的上海人也就是华亭人。但是,这与我们所说的上海文明基本不相
干。我认为上海文明的肇始者,是明代进士徐光启,他可算第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上
海人。他的墓,离华亭宾馆很近。两相对应,首尾提挚,概括着无形的上海文明。

  今天上海人的某种素质,可在徐光启身上找到一些踪影。这位聪明的金山卫秀
才,南北游逛,在广东遇到了意大利传教士郭居静,一聊起来,十分融洽,徐光启
开始知道了天主教是怎么回事。这年他34岁,对以儒学为主干的中国宗教精神早已
沉浸很深,但他并不把刚刚听说的西方宗教当作西洋镜一笑了之,也不仅仅作为一
种域外知识在哪篇著作中记述一下而已,而是很深入地思考起来。他并不想放弃科
举,4年后赴北京应试,路过南京时专门去拜访更著名的欧洲传教士利玛窦,询问人
生真谛。以后又与另一位传教士罗如望交给,并接受他的洗礼。   狼山在南通县境内,并不高,也并不美。我去狼山,是冲着它的名字去的。
  在富庶平展的江淮平原上,各处风景大多都顶着一个文绉绉的名称。历代文士
为起名字真是绞尽了脑汁,这几乎成了中国文化中一门独特的学问。《红楼梦》中
贾政要贾宝玉和一群清客为新建的大观园中各种景致起名题匾,闹得紧张万分,其
实,几乎所有的文人都干过这种营生。再贫陋的所在,只要想一个秀雅的名称出来,
也会顿生风光。名号便是一切,实质可以忽略不计,这便是中国传统文明的毛病之
一。记得鲁迅说过,只要翻开任何一部县志,总能找到该县的八景或十景,实在没
有景致了,也可想出“远村明月”、“萧寺清钟”、“古池好水”之类的名目,于
是,一个荒村,一所破庙,一口老并,也都成了名胜。这个县,立即变得古风蕴藉、
文气沛然,不必再有长进。鲁迅激愤地说,这种病菌,似乎已经侵入血管,流布全
身,其势力不在亡国病菌之下。
  我愿意把事情说得平和一点。起点名字本也无妨,便于人们寻访和辨认,但一
切都调理得那么文雅,苍劲的自然界也就被抽干了生命。自然的最美处,正在于人
的思维和文字难于框范的部分。让它们留住一点虎虎生气,交给人们一点生涩和敬
畏,远比抱着一部《康熙字典》把它们一一收纳,有意思得多。
  早就这么想着,突然看到千里沃野间愣头愣脑冒出一座狼山,不禁精神一振。
这个名字,野拙而狞厉,像故意要与江淮文明开一个玩笑。
  起这个名的由头,有人说是因为山形像狼,有人说是因为很早以前这里曾有白
狼出没。不管什么原因吧,我只知道,就在很早以前,人们已受不住这个名字。宋
代淳化年间,当地官僚终于把它改成“琅山”。幸亏后来又被改了回来,如果仍叫
琅山,那多没劲。
  狼山蹲在长江边上。长江走了那么远的路,到这里快走完了,即将入海。江面
在这里变得非常宽阔,渺渺茫茫看不到对岸。长江一路上曾穿过多少崇山峻岭,在
这里划一个小小的句点。狼山对于长江,是欢送,是告别,它要归结一下万里长江
的不羁野性*,因而把自己的名字也喊得粗鲁非凡。
  狼山才100多米高,实在是山中小弟,但人们一旦登上山顶,看到南边脚下是浩
荡江流,北边眼底是无垠平川,东边远处是迷朦的大海,立即会觉得自己是在俯视
着大半个世界。狼山没有云遮雾障的仙气,没有松石笔立的风骨,只有开阔和实在。
造物主在这里不再布置奇巧的花样,让你明明净净地鸟瞰一下现实世界的寻常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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