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37)

2025-10-10 评论


“没有人逼我,我是自愿的。我爱唱戏,谁懂戏,我给谁唱。青木大佐是个懂戏的!艺嘛,不分国界,戏那么美,说不定他们能把它传到日本去。”

完全理直气壮,一身担戴,如苏三的鱼枷。

不是为了谁。

根本为自己。

这样的不懂求情,根本是把自己往死里推。

菊仙重新打扮,擦白水粉,上胭脂、腮红。棉纸把嘴唇染得艳艳的。有重出江湖的使命感。她的风情回来了,她的灵巧机智仍在。男人,别当他们是大人物,要哄,要在适当时候装笨,要求。

她抱着那把剑,伴着小楼面见袁四爷。

她知道蝶衣这剑打哪儿来。袁四爷见了剑,一定勾起一段情谊。把东西还给原主,说是怕钱不够,押上了作营救蝶衣的费用,骨子里,连人带剑都交回袁四爷好生带走,小楼断了此念,永远不必睹物思人——这人,另有主儿。……

菊仙设想得美,不止一石二鸟,而且一石三鸟。

她弱质纤纤,万种温柔。仿佛回到当年盛世,花满楼的红人。旧戏新演。

袁四爷还着实地摆足架子,羞耻了段小楼一顿,以惩他个不识抢举。小楼都忍了。

——谁知—切奔走求效都不必了。

意外地,在法院中,蝶衣毋须经过任何程序,被土兵带走。

到什么地方去?

无罪,但又不放。

所有人都疑惑起来。全场哗然。———这个人根本‘早勾结官府!”

其实他又去了堂会。国民党军政委员长官,到了北平。为了欢迎、致敬。政府以最红的角儿作为“礼物”,献给爱听戏的领袖。于是。什么法律就不算一回事了。

—时间,“程蝶衣”三个字,又逃出生天了。他的唱词。仍是《游园》、《惊梦》、《皂罗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百年不易的词儿,诉说着得失成败,朝代兴衰。国民党的命运,中国人的风流云散……

菊仙一番铺排,帐然落空,如同掉进冰窖里。小楼身边硬是多了一个人。

菊仙的身子一直好不过来,成天卧床,有点放弃,或者以此绾住男人的心。反正说不出常理来。

蝶衣倒是前事完全不提,见二人各有所失,只得相安无事。

这天见小楼喂药,他对菊仙那么的关怀备至,一脸胡碴子。失去孩子,更心疼大人。蝶衣很矛盾地,把一网兜交给小四,里面全网住大捆大捆的钞票,小

四抓药去。蝶衣表示了心意,言语上却不肯饶。他也关怀地嘘问:

“算了,这时局,孩子若下地,也过的苦日子,你还是歇着吧。”

又不怀好意:

“不然病沉了,就难好。怕是痨病呢。怎么着?”

菊仙倒是冲小楼抿着嘴儿俏俏一笑,眉梢挑起战意:

“往后,我还是要给你生个白胖娃娃!”

有意让蝶衣听得:

“唉,‘女人’,左右也不过这么回事!”

非常强调自己是个“女人”。

蝶衣附和:

“谁说不是呢。”

小楼道:

“药都凉了,还吃不吃?”

“你这堂堂段老板伺候我吃药,岂不是绣花被面补裤子么?”

“对呀。可湿手抓干面,想摔摔不掉。”

贫贱夫妻鹣鲽情浓,不把蝶衣当外人。他但觉自己是天下间多出来的一个。

幸好小四回来了。

他依旧提着那—网兜的金圆券进门。蝶衣乘机解围:

“药买着了?”

小四把钞票一扔,气道:

“裕泰那老板说,这钱是昨儿的行情。今儿,不够了。”

小楼一巴掌把钞票打翻,票子满屋子乱飞。大骂:

“鸡巴中央钞票!不如擦屁股纸,真是‘盼中央,想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

气都出在小四身上。

小四快十九了,无父无母,跟了关师父,夹磨长大,—直受气。后来跟了蝶衣,说是贴身侍儿,当的也是跟班跑腿事儿,他倾慕他,乐于看他脸色,讨他欢心,日夜相伴,说到底,也就是个小厮了。这当儿,小楼又在他身上出气。自己也是聪明伶俐大好青少年,难道天生是个受气包?一辈子出不了头?屈居人下?谁爱护过他?谁呵护过他?谁栽培过他?连蝶衣也这样说过:“小四呀,你呢,还是成不了角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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